两人走了快三个小时,少女都没有喊过累、也没有什么不合作的表现。
正相反,在经过昨夜四五个小时的睡眠之后,杨桃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没有像寻常的、忽然被一个陌生人从熟悉环境中劫走的女孩子那样显得惶恐畏惧,倒仿佛相信了李清焰所说的一切、相信他真是来救自己的、要给自己一个更好的生活。
她甚至开始主动同李清焰谈起在五四农场时的一些事,说一些生活的点滴。
仅以完全的第三者的角度来看,会意识到这个少女该是真心实意渴望“新生活”的。
但李清焰并非完全的第三者。
他了解杨桃的小心思。她是一个在农场当中出生、长大的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农场是一个可以满足日常生活各种需求的小社会,但无论物质还是精神生活都并不丰裕。而共和国对于全国各地的垦荒农场住民与城市居民之间的流动又采取了极为严格的限制措置,因而农场生活能养大她,却不能开阔她的眼界。
所以她的确应该像昨天那样,感到无所适从、惶恐畏惧的。但之所以在一夜之后变成现在这样子,该是因为她远比李清焰想象的要更加聪明、冷静:
现在她身边有一个看着温和帅气的年轻男子。但这男子是个妖魔——喜欢打爆别人的脑袋,且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被这样的家伙莫名其妙地劫持了——哪怕他表现得温柔和蔼——如今都该担心对方会不会忽然翻脸,把自己的脑袋也打爆。
毕竟他不是人类。
但另一方面,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少女无论在身体还是精神层面都没有自保的能力,于是她不得不表现得更加合作一些,好取悦身边的这个人。叫他觉得自己已经心悦诚服地顺从了他、正满心欢喜地憧憬着新生活——他不必为自己可能的不配合感到烦扰,不必……在失去耐心的时候再打爆一颗脑袋。
少女的这些心思、这些表现叫李清焰觉得略有些吃惊。但他不打算拆穿她。因为在他头脑中极度模糊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个男人曾对他说“和聪明人打交道是最方便的——不论他是敌人还是朋友”。
于是他像是陪一个小小的朋友做游戏一般,同样表现得更加温和,回答她的许多问题。
两人又越过一片山坡,便可以从林间遥遥地看到北山市城区了。
林立的高楼构建出繁华都市的天际线,衬着雾蒙蒙的天幕。尽管还相隔很远,但这样的情景也叫少女微微一愣,似乎感到震撼。
“今天天黑以前应该能到。”李清焰停下脚步说,“歇一会儿,吃点东西。”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真空装的压缩饼干递给杨桃:“再忍一忍。”
少女接过去,往李清焰脚边看了看。从刚才经过的山坡上流淌下一条浅浅的小溪,溪水明澈。两个人从昨晚到现在都滴水未沾,但她也清楚除非万不得已,这里的水最好别喝。
他们脚下这片广阔荒原是二战时的战场。妖魔们掌权的亚美利加合众国从东海岸登陆,一直推进到这一带——这是历史课本中着重讲过的“北山保卫战”。
也是在这场战役中,共和国投下第一枚原子弹,彻底粉碎了妖魔们的野心,从此从战略撤退转为战略防御、最终将侵略者逐出国门。
已经过去四十多年。虽然原子弹爆炸所带来的辐射早已回到人类可承受的水平,但还是有可能污染地下水。农场里的人都知道,荒原上的溪流河水、井水,最好不要喝。
两个人站着吃了两包压缩饼干。少女吃得仔细,似乎觉得味道不错。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隐约的音乐声。
远远传来,伴随着低沉的节奏。很快又听到汽车轰鸣声——从路的那一头飞驰来四辆车。
当先一辆是战前生产的老式敞篷吉普,其后三辆是皮卡。吉普车的后座上站了一个穿牛仔装、烫爆炸头的壮实男人,肩上扛着一个大大、方方的音箱。音乐正是从那个音箱里传出。
三辆皮卡的后斗上则挤满了人,各个奇装异服头发五颜六色……大概是十多年前北山市里曾流行的模样。他们伴随着低沉激昂的音乐声忘我地扭来扭去,好像不是在车上而是在舞池。
偶尔有人被挤下来,便因着极高的速度在地上连续翻滚十几次才能稳住身子。要是人……大概得重伤。
但这些人在站稳之后便飞跑起来,很快追上车子、又身手矫健地跳上去。
和昨天那青狼一样。
少女看到这一幕变了脸色。听到李清焰在她身边淡淡地说:“我们不走公路,就是因为他们。他们一定会追上来。扛着音箱那个就是匪首——给自己取名叫李成。”
杨桃的脸色发白,但她努力扶住身边树干努力挺直身子:“他们都是……妖族吗?”
“看着更像人,是不是。”李清焰拍拍她的肩,“继续走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避开。”
“你三年前在农场那里的看到的那些人,青狼,还有昨晚的黑寡妇那几个,都是小卒子。”他一边为杨桃拨开树枝一边说,“化形不完全,有动物特征。这些才是算是红帮正经的核心人物,看着都是人了。当然,也只是看着。”
杨桃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又过一会儿,音乐与车辆轰鸣声远去了。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们?”
又走几步才听见李清焰说:“因为我曾经是他们的一员。我在的时候,还没那个青狼和黑寡妇呢。”
“——那个音箱是我装的。那辆吉普也是我修好的。”
少女的脚步声漏了两拍,李清焰没回头。但她又跟上来:“那……你们算是熟人了。”
李清焰低声笑:“哈……算是熟人。见到我会很想剥了我的皮的那种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