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殿的蛮横和激进,在卫然的心中提升了一个新的境界。
回来连续十几天接连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对付朝中仇敌上,灵武殿的偷袭,却让卫然想起了未曾留意的一些事情。
九卿之一的洛氏,自从回来之后,还未曾去拜访过。
卫、洛两家守望相助彼此扶持已有数百年,自从卫然被帝君贬黜北域,洛氏也被连累,不受帝君重用,要不是洛依蘅容颜倾世,作为皇室质子送往九黎,洛氏可能早就倒在士族倾轧的战场。
即便有洛依蘅的功劳在前,洛敬川作为洛依蘅的父亲,洛氏宗族的大家长,也很不受帝君重用,九卿之中,也只不过是个掌管舆马的太仆。
虽说官职不低,但权势低微,就连很多地位远低于他的官员都对这个位高权卑的洛氏掌权人不屑一顾,又被卫氏连累,不受帝君所喜,可想而知洛氏的处境如何。
卫然回来后还未顾得上去洛氏看看,这会才想起这个和卫氏互为倚助的宗族。
卫然不像一般的王公大臣,可能跟他别具一格的升迁之路有关,那些身居高位的朝中大员,哪个不是一步一步慢慢升上来的,出行时自然前呼后拥,仪仗威风八面。
他算是从一个苦役一跃成为亲王,没有中间步步为营的环节,所以对这些繁文缛节也不在乎,独自一个人便来到了洛氏府邸。
洛家大门紧闭,看上去门庭萧瑟零落,甚乎有一丝破败气息。
洛氏好歹也是帝都中上等大族之一,就算不受帝君所喜,至少传承千年不衰,为何短短一两年间,居然变得落魄至此?
卫然满腹疑问,不过既然他回来了,就不会坐视不理,卫家被赶出了大宅都能重新变得呼风唤雨,想帮洛氏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卫然轻敲大门,突兀的敲门声传入院落里,显得格外寂静。
过了好半晌,门缓缓打开,里面露出一个满头白发,牙齿几乎快要掉光的老者,仔细辨别了一会来人,才张口问道:“您找哪位?”
认出面前这个老者是洛府的老管家,卫然满脸堆笑,道:“福爷,不认识我啦?我是卫然啊,我从边塞回来啦,来看看洛伯父。”
福爷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眼前的少年,卫然一走两年,帝都风云多变,洛府更是急转直下,老管家也算是历经沧桑,苍老了不少。
福爷浑浊的眼睛盯着卫然仔细看了一会,卫然笑脸盈盈以待,静等老者认出自己。
福爷眼睛亮了一下,认出了眼前的少年正是过去十几年间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蓦地眼睛湿润,几乎落下泪来。
福爷揩了揩眼角:“卫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啊,阿福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看到福爷难过,卫然也几乎落下泪来:“福爷,您说哪的话,您寿比南山,我这不是回来看您了嘛。”
福爷连连点头,眼角止不住的流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进来吧,进来也好再见最后一面。”
卫然心里觉得福爷说话古怪,好似生离死别一般,心想人年纪大了可能就是这样,总觉得时日无多,说话总不离生死,他摇头笑了笑,没往心里去。
正当卫然抬脚进门时,大门忽然被人拦了一下,就这么半开着停住了,卫然抬头看去,一个中年妇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
是洛府中管伙房的刘妈。
卫然第一次来洛府的时候才四五岁,刘妈还只是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后来年纪渐长,成了洛府伙房的管事,卫然是洛府的常客,对洛府的这些人也都熟悉。
卫然调皮一笑:“刘妈,怎么不认识我了?难道又怕我来偷吃你的桂花糕?”
刘妈满脸尴尬:“卫少爷取笑奴家了,少爷想吃便吃,奴家怎敢说个不字。”
卫然本是随口开玩笑,但看刘妈脸上紧张的表情,好像根本笑不起来,而且挡在门口,也没有让卫然进去的意思。
福爷低声道:“刘妈,卫少爷来了,就让他进来吧,难道这最后…”
“噤声,”刘妈低声呵斥打断福爷,转向卫然,为难道:“小然啊,你还叫我一句刘妈,奴家就斗胆了,听刘妈一句话,老爷子不想你来看他,你要不先回去,等过了这段时间,老爷子心情平复了,你再来,你看行不?”
卫然看看满面悲戚不语的福爷,再看看一脸为难的刘妈,这才知道原来洛府并不欢迎他这个远归而来的客人。
他误入皇宫禁地,为求自保和月儿协力杀掉了玄鳞幽龙,惹得帝君震怒,连带洛氏也受到极大牵连,洛依蘅更是被帝君借此机会遣使九黎。
洛依蘅是洛敬川唯一的女儿,洛敬川对他有些不满,也是应该的。
卫然默叹口气,道:“福爷,刘妈,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那我就先回去,等洛伯伯心情好些了我再来看他。”
“诶,下次你来了,我亲手给你做你爱吃的桂花糕。”刘妈安慰道。
卫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眼看卫然走远,刘妈怨怪道:“阿福,你糊涂了,这时候怎敢让卫少爷进来,卫少爷和小姐自小要好,要知道了这事,还不得气得把天捅个窟窿。”
福爷低叹口气,哀声道:“我就是心里难过,你说这人都没了,连最后一句话都说不上,小姐孤零零一个人上路,该多孤苦啊。”
刘妈也有些无可奈何,“那能怎么办呢,帝君让秘不发丧,就是为了不让卫少爷知道,可老爷不能不送小姐最后一程啊,只能在家里悄悄祭拜,你让卫少爷进来,倘若卫少爷一怒之下找帝君质问此事,万一起了冲突,谁担待得起。”
福爷低叹一声,又抹了一把眼泪:“我就是心疼小主子,你说她孤零零一个女娃儿,离家万里,埋骨他乡,死后都没有个亲近的人陪陪她,这么上路,得多孤单啊。”
福爷说着,大滴的泪珠滴答滚落,已然有些泣不成声。
刘妈看到福爷如此难过,也被勾出了伤心,不过她还要操持洛府内外的诸多事宜,不能过于哀恸,失了分寸,强压下心里的悲苦,低声劝慰了福爷几句,匆匆离去了。
她不敢在这停留了,小主也是她一直看着长大的,她心里不比别人好受多少,只是要操持内务,强打精神,再陪着福爷这么一会,她也要受不住了。
悲痛的情绪像是会传染,心里的伤心事会被引动,再强大的人内心也有柔软的地方,只能尽量不去想,随着时间慢慢淡化。
随着刘妈离开,福爷仔细关上了门,转身看去,洛府内满地白纸做成的铜钱,铺洒在地上,像是铺就了一条回家的路,也像是通往轮回的彼岸。
白色布帛浆洗包裹做成的灯笼挂在前庭屋角,两边各一个,上面书写着方正的‘奠’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