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邪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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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克伦一世56年,龙腾族太阳历483年,冬。



    十四月的雾阳都,到了夜晚,阴风飒飒,一阵阵的寒风刮在褚金三的脸上,呼啸而过的寒风像个凄厉女鬼的嚎叫,自诩为胆子最大的褚金三也吓得有些发怵,拿着手电筒的手微抖,快步走向二狗的家里。



    平日里,只消太阳落山,年纪稍微轻点的汉子都会聚在一家就着下酒菜烫壶桂花糯米酒吹吹牛皮。



    这天也不例外,因为冬季的南西山区本就十分寒冷,而这个冬季,却尤为其甚。



    西北风刀子似的掠过雾阳都的每个角落,屋外,枯枝被风吹的吱吱作响,惨白的月光下,一座座山尖儿好似水银铸成的坟墓,山上的树木好似在坟墓上舞动的一层黑气,并不停地发出“沙沙沙”的响动,给原本就阴森的小村庄带来一丝可怖的气氛。



    而屋内的青年们聚在一起聊得热闹。



    褚金三进门后如以往一样吹嘘着他胆儿肥的光辉事迹。



    几月前,褚金三上山采药草挖野菜,想过两天去镇上卖了贴补些家用。



    因为那天雾气太重,他又走的离村子稍远了一些,以至于乱了步伐,迷了路,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找到回家的路。



    他居然在雾阳都附近的深山里过了一夜都平安无事!



    这事儿可真是奇迹!



    雾阳都的深山到了夜晚是万万不敢有人去的,那埋在地底下的枯坟野塚,飘在丛林中的鬼火不说,就是万一窜出个飞禽走兽也足够要了性命。



    褚金三却安然无恙的回来,连个小病都没得,看来还真是福大命大的,这在雾阳都是从未出现过的事,不消几日,这事儿便传到了各家各户的耳朵里。



    这褚金三是个泼皮,从小父母便不知所踪,甚至连死活都无从得知,有人生没人养,成天吊儿郎当,没心没肺,游手好闲,但是胆子却是怂的出名,村里人整天以此取笑他。



    这事一出,咸鱼翻身,被人啧啧称奇不说,就连平日里对他鄙夷再三的左邻右舍都开始转变了态度。褚金三显然很享受这一切,于是到处遇见了人便吹嘘他那晚发生的事。



    “嘿,褚金三,你这胆小鬼,上次明明说的那女幽灵身着红色的长袍,怎么又变成白色的呢?不会是在哄骗我们吧,我们可不信啊。”



    “是啊,说你在山里呆了一夜,我说给父亲听,都给乐得直不起腰来。”



    “你吹的牛像是亚述女王一样不着边际,怕是在做梦吧你。”



    “这回是女幽灵,你是怎么辨别幽灵的性别的呢?哈哈哈。”



    ……



    众青年一阵起哄,充满了鄙夷和快活。



    二狗放下手中斟满糯米酒的瓷碗,抖了抖土布襟挂上的坚果壳,黑黝黝的脸上写满了狐疑和傲慢,心想褚金三只是福气大了些,捡回一条命,现在是动不动就自夸胆子多大,没听下千遍也有百遍了。



    “是啊,褚金三,你倒是说说看,为何每回从你口中说出来都有变化啊?”二狗说道。



    “你不会是在哪个角落里躲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才找到家的吧”



    “是啊,是啊,你快给我们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其他人也附合到,显然对褚金三讲的事产生了严重怀疑。



    褚金三涨红了脸,仿佛谎话被揭穿了,显得非常不自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用余光扫视着那些青年汉们,好像大家都在看着他,看着他那不知是啥表情的脸,他心想撂挑子走,不与这帮闲人争辩。



    愣了半天才硬生生挤出一句:“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谁有本事都可以去深山待一夜试试。”说完,擅自喝下了二狗的大半碗糯米酒,瞬间的有些晕乎乎了。



    “不如这样吧,你现在把我家这个破了角的瓷碗放到怀阴湾去,我们就相信。”在这个物稀粮缺的山村,喝酒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喜欢喝酒的不喜欢喝酒的都把桂花糯米酒当做宝贝一样的藏着,自己舍不得喝,更不会没事儿还大大方方的请别人喝个痛快。



    二狗却不计较这些,他只是顺手拿了个破碗放到褚金三的面前,大家伙也跟着嘲弄道,“褚金三,酒也下肚了,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儿了,证明一下你不是个骗子。你要是做到了,咱认你做带头大哥,我家里这两坛酒你也取回去快活逍遥几日。”



    酒精开始起了作用,褚金三此时感觉到醉意渐渐上头,头脑反应也迟钝了起来,顾不得外面阴风飒飒,说道:“今天就告诉你们,幽灵也和人一样,胆子小的怕胆子大的,胆子大的怕不要命的,看我,嗝……看我今晚就把你这破碗放到那怀阴湾去,二狗,酒你可别偷喝,我马上就回来取你这两坛酒。”



    话音一落,就拿起破碗和那只时常灯光一灭一亮的破手电筒摇摇晃晃的出了门,口中还骂骂咧咧道,“你们这群兔崽子,胆子这么小,还来嘲弄我,真是不知好歹。”



    “二狗,怀阴湾那地方可是出了名的邪门,平时白天都不敢有人去,咱现在让他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不如把他叫回来吧。”向来都胆小的王大福怯懦地说道。



    “你胡乱多什么嘴,他要是怕了会溜回家去的,退一万步讲,他去了惹上什么不好的东西,顶多也就病个一场,又不会要了他的命,咱村里那么多人也没见过谁被幽灵要了命的。”二狗把跟前还剩下的小半碗酒一饮而尽,翘着二郎腿厉声说道,王大福听罢便不再吭声。



    褚金三出了门独自一人走在阴森的泥土路上,外边的风阴冷的嚎叫着,狭长的月光照的那诡异的山峦,散发着阴嗖嗖的白烟,好像有模糊的人影,在山峰中游走,在黑暗中褚金三全身冒着一股股凉气,前后左右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手中的手电筒又不合时宜的一灭一亮,本来醉醺醺的褚金三酒意褪去了几分,有点后悔一时冲动答应了二狗的要求,往前走的脚步犹豫了起来,怀阴湾的恐怖他不是不知道,很多人都在那周边遭了殃,自己又这深夜前去,不就是前去送死吗?



    “这该死的二狗明摆着不是要我死吗?可但是我现在回家去,不知道明天那帮兔崽子不知道怎么笑我,算了豁出去了,死就死吧!”褚金三咬了咬牙,一跺脚,往怀阴湾方向走去。



    越靠近怀阴湾四周越是阴寒,风冷冷的刮着,死死的刻着人的脸,仿佛要把人的皮给割下来,白天的阳光早已抛给了地狱,只剩下满地的阴寒。



    褚金三裹了裹身上的破旧棉袄,鼻尖的细汗珠却一颗接着一颗冒了出来,刚走到怀阴湾的路口,旁边的坟墓像是传来了异常的响动,在这深夜里异常突兀。



    褚金三倏地停住了脚步,醉意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明明是寒冷的十四月中旬,他的额头却布满冷汗,滴答滴答,落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鸡皮疙瘩吸收着每一分的恐惧不安。



    褚金三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的祖父曾讲过,遇到神鬼之类的东西,不要跑,那样它会跟着你,日日夜夜的趴在你的背上,只有吸收够了阳气才会离开,遇到运气好的小鬼吸收不了多少阳气,运气不好的遇到怨气重重的幽灵只有等死的份儿了,你要提起胆,冲它大吼,把它骂走,幽灵也会怕。



    褚金三咽了一口唾沫,冲着那座坟墓大骂道:“他妈的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我,褚金三,日了你的祖宗十八代,明天就掘了你的坟!把你的臭尸骨扔进茅厕里!让你死了也不得安生!”



    他刚骂完,感觉那座坟墓声响却越来越急促,变本加厉的动静吓的褚金三一子跌坐在地,手里的瓷碗摔在地上,七零八落,割伤了他的手掌,伤口很深,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了出来,落在地上绽放出朵朵红莲,褚金三吓的双腿发抖,早已忘了疼痛。



    突然,从那座坟墓的杂草里跳出一个东西!褚金三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一只野兔,兔子血红色的眼睛盯了他一秒,马上又跑进了更深的丛林中,在不见踪影。



    “呸!妈的,原来只是一只野兔,吓死老子了”。褚金三这才稍稍回过神来,一个激灵从地上站了起来,手电筒像是恐怖片剧情里安排的那样彻底不亮了,他能感觉到右手掌迸出来的血正顺着自己的手指划过自己的指尖。



    好在今天月明星晰,借着月光他把右手掌上的泥土给小心翼翼的掸走,并使劲甩了几下手,曝露的伤口在寒风中化成一阵阵的疼痛向布福德的手掌袭来。



    “糟糕,这口子开的有点深,得赶紧回去把这伤口洗洗。”褚金三心里嘀咕道。他脱下了自己的袜子,在手掌上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用力攥了攥右手,又一阵钻心的疼,只见得那双袜子也渐渐被鲜血染了色。



    褚金三心想这次可真是倒了霉,为了所谓的面子,没被那些孤魂野鬼骚扰,倒先被这只破瓷碗挂了彩。



    袜子贴近手掌的那部分不一会儿就被染红了,湿哒哒黏糊糊的捏在手里像是一块粘过沥青的破布,“去他妈的二狗子,害老子这血止不住。”



    褚金三受过几年教育,懂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这伤口若不是及时的消毒打破伤风针,可能将来这只右手都难免会保不住。



    可是雾阳都穷乡僻壤根本没有像样的医疗条件,整个村的人看病都去王家,他父亲算是个乡野医生,平日里治疗伤风感冒发烧之类的司空见惯的病问题不大,但是遇到这类需要缝合打针之类的问题,老王怕也是束手无策了。



    “丰顶镇。”



    褚金三脑子里跳出了这三个字,“既然都到了怀阴湾了,离镇子也就十里地了,加快脚步也就一两个小时的事。”他想道。但是那支他祖父留下来的手电筒已经怎么都点不亮了,那可是他家最值钱的玩意儿了,褚金三有点心疼。



    他把手电筒小心翼翼的揣到自己的怀里,拍了拍裤脚,拉了拉衣服准备穿越这条连白天都没多少人敢独行的怀阴湾小径。



    “去镇上还能看看吴医生,上回看病到现在都快过去大半年啦。”褚金三突然想道,“真希望吴医生别为了那些误会讨厌我。”



    褚金三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半年前,褚金三午饭后在屋前溜达,突然肚子剧痛,疼得都直不起腰来,老王赶紧叫王大福推了辆手扶车把褚金三送到镇医院去,诊断为急性阑尾炎,建议马上手术,褚金三一听要开膛破肚,吓得几乎要昏过去,从床上忍着痛跌身下来,对着医生哀求起来:“医生,我就是肚子疼,经常这样,一晚上过去就好了,这次不争气,疼得喘不过气,一时半会儿没站起来不至于要手术吧?这可咋办呢,我还没娶媳妇儿,我还没生儿子,不瞒您说,我是真的害怕,我怕这肚子打开后人就过去了……爹娘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就是个不孝子,连老褚家子孙都还没留就要……”



    说到急眼眼泪都挤了出来,“吃点药就行,医生,吃点药就行了,医生,可以吗,医生?”



    医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像是一剂温柔而又愉悦的药剂灌到了褚金三的耳朵里。他长这么大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行了。”



    医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这情况也不是非做手术不可,但我可不排除以后会病变的可能,既然你愿意保守治疗,那你就留院输液两天,先给你做一些消炎。”



    医生一边说着,眼睛并没有看坐在旁边的褚金三,一边飞快的在纸上写着一些他根本看不懂的文字。褚金三快速擦掉脸上的泪渍,生怕被这位医生发现。



    他这才十分仔细的看到了眼前这位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女医生,斜射的太阳透过窗户,打在她长而微微弯曲的睫毛上,神态认真而又委婉,额前的刘海浓密,笔挺的鼻梁下一张微启的丹唇,圆润的脸颊两侧垂下来两束卷卷的鬓发,她的左脸彻底的浸润在窗口洒下来的晚霞中,像极了一位高贵而不可侵犯的圣女。



    “记得按时吃药,先去病床上躺着,我看完下一个病人后给你打针。”



    医生突然抬起头看着褚金三叮嘱道,褚金三慌忙低下头连连称是,紧张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心脏的都感觉到快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拿着单子去吧。”医生把写完的东西递给了褚金三。



    褚金三感觉到自己脸上火烫烫的,不知道是因为夏天的酷暑还是其他。



    后来住院时褚金三才知道,医生姓吴,是大城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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