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庙祝,是一个身着灰色短衫的老人。天很冷,他穿得很单薄。夜已深,他却呆在城隍庙的大殿中,上了一支香,然后跪坐在那儿,双眸微垂,也不知道在冥思些什么。
小鬼破门而入,闯了进来,嘴里发出急促的叫声,用力的指着门外。
庙祝的眼皮缓缓的抬了起来,看了一眼惊慌的小鬼,挥了挥手,示意他躲起来,随后慢吞吞的站起身,缓缓的拉开了大殿的大门。
门外,整个城隍庙已经被阴兵包围,一辆鬼车到了院中,黑阎罗牵着铁链,庞大的身躯从鬼车上挤了下来。
黑阎罗的目光,透过了大开的大门,看向大殿里面的那尊雕塑。雕塑微微破旧,可以清晰看出有过修补的痕迹。
埋骨城的城隍雕塑,面容苍老,眉头下垂,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身材枯瘦,背脊微佝,穿着宽大的道袍,双手拢在袖中,看起来有些滑稽。
黑阎罗神情微微有些错愕,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城隍居然不是自己猜测的那人。
“为何不是李永道?”黑阎罗问道。
王然之比黑阎罗先死,王然之死后,大军入城,黑阎罗毫无反抗能力的被抓住了。
然后,他亲眼见证了李永道稳定秩序,捕杀盗贼,发放粮食,拯救人命。短短几天,李永道就得到了百姓的爱戴。几天后,自己这个百姓眼中的大贪官,自然而然的走上了刑台,被压着跪在地上,被斩掉了脑袋。
他以为,成为城隍的会是李永道,却没想到,是一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老道。
“李永道?”庙祝愣了一下,想了许久,这才恍然大悟:“那个罪孽深重的罪人啊!自然是下了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罪人?”
“是啊,罪人!”庙祝摇头:“若不是他,镜湖城哪里会被毁,导致5万户百姓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饱受饥饿与瘟疫的折磨。”
黑阎罗眼角抽搐:“什么,镜湖城是因为他给毁的?”
庙祝说道:“镜湖城下方,便是一处龙脉,他设法击毁了龙脉,致使了这一切的发生。”
黑阎罗脸皮抽动:“他为何要如此?”
“因为他不想败。”
“败?”
“你有所不知,当时李永道使得镜湖城水师近乎全军覆没,可是也因此发生了一个意外,军粮被一伙水匪给劫走了。如果你们再坚持几日,就赢了。”
黑阎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初,自己这一方差点就赢了?
得知这个真相,他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能知道这些,你必定不是凡人。你是谁,这城隍又是谁。”
“城隍是我先师,我先师就是峨眉山的苦猴子。先师听闻此处大难,便来到这里,斩妖除魔,施药救人,历经十年,活人无数。后被妖魔偷袭深受重创,虚弱之时又身染重病,一命呜呼。此处百姓深感先师恩德,为他塑像,香火祭拜,致使先师得证城隍神位。”
庙祝并没说,当时偷袭苦猴子的那个妖魔就是李永道。李永道被怨气缠身,每日不得安眠,于是疯癫,然后不知何时,化为了妖魔。
“苦猴子?”黑阎罗叹道:“早闻其真人大名,可惜不得相见,那么你呢?你说苦猴子是你先师,那么必定是苦猴子的徒弟。苦猴子有三个徒弟,你是哪一个。”
“老朽在师兄弟三人中,排行第二。”
苦猴子有三个弟子,大弟子为苦中苦,二弟子为苦中乐,三弟子为苦不得,都尽得苦猴子真传,声名远扬。
“原来如此,你是苦中乐,那你的师兄师弟呢?”
“师兄已经仙逝,师弟在峨眉山,传承先师道统。”
“真是了不起,可惜,今日某要多有得罪了。”
失去了大圣圣须的支持,他的妖气正在飞速流失。他必须在妖气完全流逝之前,夺得城隍之位,才能保住自身。
其实城隍之位,按常理来说是不可夺的。
但是,这世间有两个埋骨城,黑阎罗本身就相当于另一个埋骨城的城隍,不过相比较起来,苦猴子的城隍之位更为正统。如今两个埋骨城合二为一,他自然就有了争夺城隍的身份。
“请吧!”
苦中苦侧过身,一摊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黑阎罗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城隍的泥塑,只要他摧毁了城隍的泥塑,再立起自己的泥塑,然后得以香火供奉,他便能够夺得城隍之位。
然而,他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转而警惕的看着苦中苦。
苦中苦身躯衰败,有天人五衰之相。体内妖气虽然精纯,却没有与之相比的浩瀚,就仿佛将近干涸的湖泊。
这个苦中苦,明显身有暗疾,导致身躯如同筛子,根本存不住妖气,没了足够的妖气滋润,导致身躯衰败苍老,实力急剧下降。
别看这个苦中苦有500年以上的道行,但实际上,身体素质也就比普通的老头子强上一点,这样的身体素质,哪怕他的妖气再精纯,也无法支撑他使用高明的法术。
现在,这个苦中苦也就是一个能施展几个粗浅法术的糟老头子,战斗力明显不强。
不知为何,黑阎罗就是深深的感受到了一种极度的威胁,这个威胁就是来自于苦中苦。
黑阎罗猛的摇了摇头,他觉得这是苦中苦在装腔作势,刻意做出这幅姿态,让自己感受到威胁不敢动手。可是,也有可能那威胁本就是真的。
黑阎罗犹豫了,他抬起了脚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最终,他的脚回归了原位,没有前进半寸,而是一招手,在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片阴兵抬起了手中的弓。
苦中苦长叹一声:“本想留到最后,可惜啊!可惜啊!”
黑阎罗瞳孔猛缩,顿时感觉一股无穷的力量在苦中苦体内爆发出来。只见苦中苦一抬手,刮起一阵清风。清风拂面,仿佛温柔的手在脸颊轻轻拂过。
黑阎罗在温柔的抚摸中,闭上了眼睛。自从他死后,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舒适。
无声无息里,他没有一点痛苦,就这样消散于天地之间。
一同消散的,还有那鬼车,还有那黑压压一片的阴兵,全都在这一股温柔的清风之下,越来越大,然后消失在这夜雨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