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天气越冷,等到了畿辅一带的时候,大雪纷飞皑皑覆盖千里,一脚踩上整个小腿都陷在雪中,将士行军的速度再次耽搁下来。
侯玄演干脆带兵到大名府中修整,此时山东的兵马已经从登州陆续通过船只运送到天津卫登陆。
李好贤调兵遣将,反倒比侯玄演早到北平,和阎应元会师一处。
大明府,中军大帐内两排兽面灯柱上,插着通红的蜡烛。大名府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宋朝时候一度成为四京之一的‘北京’,是“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的雄壮城郭。
可惜的是,建文三年的一场洪水,裹挟着泥沙将大名府永远埋在了底下。
如今的大名府,乃是在旧址旁新建的,早就已经失去了当初的城高地险、堑阔濠深、鼓楼雄壮和人物繁华。
侯玄演坐在大帐之内,看着从北平送来的情报,关外的老对手从撤出去的那一天就知道,早晚还有一场决战。
一阵被风吹进来,凉飕飕地灌进侯玄演的脖子,抬头一看是郑遵谦,正在掸肩上的雪。
侯玄演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郑遵谦坐定之后,轻声道:“下官突然记起一件事来,特来和王爷商议。”
“哦?什么事。”侯玄演放下手中的密卷,抬眼望向自己的麾下大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这么多人征辽,就算后方钱粮足够,也很难在这种大雪中运送过来。这一回不比以往,光我们浙兵就不下八万人,山东、河南、湖广、陕甘兵马恐怕不下二十万,北平还有厚土营十几万人马。靖北、日本都需要钱粮,万一运输出现问题,几十万人可等不了啊。而且今年大雪这么厚,来年开春激战正酣的时候,这些雪一化就是泥泞不堪的道路,根本无法运粮。”郑遵谦难得想的这么细致,自己都感到一阵后怕,匆匆赶来跟侯玄演报告。
侯玄演食指勾起,刮了刮额头,说道:“我本来将运辎重的事寄托在海运上,但是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铺开的太广了。”
郑遵谦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帐外寒风呼啸,就像是野兽的嘶叫,让侯玄演心烦意乱。他蹙眉说道:“这一年来,我不停地运送辎重给阎应元和夏完淳,甚至同意他们将当地的税收征用。但是如今看来仍不保险,我们在辽东苦寒之地,和生于斯长于斯的关宁辽兵和满洲建奴作战,今年又降大雪,是我们没了天时。他们还占据着山海关,咱们再失地利。一旦粮草供应不上,就怕军心打乱,我们失人和,就算优势再大,这三点失去了也很难取胜。”
一连串的胜利,让侯玄演有些放松,今夜和郑遵谦的一番对话,就像是兜头一盆冷水,让他记起了自己北伐后期的治军方略--稳妥。
如今看来,隐患仍在,若是被人一波反攻推平了,重演苻坚旧事,那可就贻笑千古了。
抬头看了一眼郑遵谦,后者和自己一样,愁眉不展,显然是没有什么主意。侯玄演站起身来,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外面风雪正大盛。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上就是生生的疼,小冰河余威仍在,今年的寒冬不会逊色前些年。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让天下人皆可参与到此战当中。”侯玄演沉声说道。
吓了一跳的郑遵谦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等我们征辽完成之后,所得的利益不小,首先是满清鞑子这些年掠夺的中原财富,其次是辽东本身的价值。我们可以调动整个大明的商人,只要完成我们的运送任务一次,就可以领到一个盖了官印的文书,将来征辽胜利之后,跟朝廷兑换足够的好处。”侯玄演说完之后,越发的满意,眉角一挑自矜地一笑。
“就算是实力不逮,也可以盍县、盍乡、或者集中一族之力,共同取之。”
郑遵谦张着嘴,瞪着眼,目光有些呆滞地说道:“这样可以么,百姓们会信任我们必胜么?”
侯玄演背着双手,眼神似笑非笑,问道:“你说呢?”
他有着足够的自信,如今的朝廷的公信力,不是其他任何朝代能够比拟的。尤其是在江南,侯玄演的声望已经到了顶峰,他的话一出就是金字招牌,势必有无数的实力强横的商人或者氏族,参与到这场征辽中来。
侯玄演已经可以想象,举国运粮前来助战的场景,让他娘的狗鞑子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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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沈阳中卫,也就是建奴的盛京,皇太极修建的宫殿说实话十分雄壮。外有圆郭,四方有四个塔寺,方城与圆郭之间有八条放射状的大街的格局,整个城平面像一个车轮的形状。
这种格局是依据太极八卦学说设计的,即城内的中心庙为太极,钟鼓楼为两仪,东西南北四座塔为四象,八座城门为八卦,圆形的外城象征天,方形的内城象征地等。
这种城池,没有几百个有文化的汉奸,单凭鞑子给他一千年也盖不出来。
宫内此时剑拔弩张,同样是保留了实力的豪格和阿济格还在为摄政王的头衔争得不可开交。双方各执一词,彼此旗下的奴才也都为主子摇旗呐喊,吵到厉害时候,甚至拳脚相加,
顺治坐在龙椅上,没有人将他当回事,看着殿中的两个亲王相争,他这个鞑子皇帝一句话都不敢说。
百官程脸上阴郁难看,大敌当前这些人还在自相争斗,虽说暗中积蓄钱粮的事情一直没有放下,但是若不能有一个强有力的首领人物出现,一盘散沙的满洲,要怎么抵抗山海关内的几十万北伐军呢。
二十年前,他和皇太极一道,将一群渔猎为生的蛮夷教化成一支强大的力量,伪清的规制大多出自其手,他也被视为文臣之首。尤其是皇太极,很是看重这个汉奸,凡入侵明朝的策略、策反明朝官员、进攻朝鲜、抚定蒙古、伪清国家制度的建设等等,他都参与了决策,而且举足轻重。
他们君臣一道,将小小的满洲,发展起来。后来趁着李自成大闹中原,趁机入关差点就让这个狗贼成功将汉统倾覆掉了。
站在范文程的角度看,胜利近在眼前,却被人无情打破了。
看着肃亲王和英亲王不加掩饰的嘴脸,范文程苦笑一声,这个战场不是他能参与的。现在早就不是皇太极的年代,满人入过一次关之后,愈加的骄狂,根本不把自己这个汉臣放在眼里。
这一切都被垂帘听政的孝庄看在眼里,散朝之后,范文程满腹心事地往宫外走去,一个小内侍悄然而至,在他身边低声说道:“范大人,太后有请。”
范文程眼角的眼皮一跳,心中算计起来,孝庄手里的能量其实不小,小福临虽然年幼,但是他做皇帝总好过一个年富力强的豪格或者阿济格上台。
毕竟顺治做皇帝,所有的势力都可以存活下来,但是豪格上台,那么两白旗的旧将恐怕就要被清洗,反之也一样。
孝庄派人来找自己,目的很明确,看来这个老女人并不甘心看着豪格和阿济格对自己儿子的皇位虎视眈眈。
范文程心道,想要重新团结起来,豪格和阿济格都不能上位,只有顺治才是当下最需要的皇帝。
范文程当然清楚,以侯玄演的性格,满清一旦败了,自己肯定难逃一死。所以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要想尽办法保住满洲建奴的小朝廷。
几乎没有犹豫,范文程马上答应下来,跟着小内侍来到盛京皇宫的衍庆宫内。
孝庄手握着一串佛珠,对着一尊佛像正在念经,范文程恭恭敬敬地跪拜道:“拜见太后,不知招臣来有何事?”
孝庄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满满的善意,轻声道:“范学士和先皇是一时君臣,也是知己,先皇重你、用你、拔擢你,现在他的基业有覆灭的危险,你就没有什么要对哀家说的么?”
范文程听她提起皇太极,眼角跌落几颗眼泪,泣声道:“臣乃是一个家奴,贸然插手旗主之争,只怕是顷刻间身为齑粉而于事无补也。”
捏着佛珠,孝庄道:“再大的冰雹砸下来,屋中的人也不会受伤,如果你有良策安邦,我和福林就是你的房屋。”
范文程一听这话,心道这是明摆着招揽了,再加上孝庄又用皇太极唤醒了他的一丝温情,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狗贼满肚子坏水,憋着不敢放,一旦有了孝庄做后台,就像是摘了金箍的孙猴子。豪格和阿济格这个档次的对手,范文程自信能手到擒来。
孝庄摆了摆手,殿内的宫女太监一起退下,范文程慢慢爬到她的跟前,低声道:“当初摄政王在的时候,将豪格的手下心腹杀得七七八八,肃亲王有名无实,实力照着英亲王还差一点。我们当先从英亲王下手,然后再除掉肃亲王。”
他离得孝庄极尽,都能闻到老妖妇身上的味道,这在汉人中是很不敬的事,但是在满洲待久了,范文程也学到点人家的放荡不羁。
孝庄一看,这个范文程果然是个明白人,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就将心里的话吐露出来。
这件事谁先开口,是个很重要的事情,孝庄势必不敢先说除掉两个亲王的事,范文程却毫不遮掩地跟自己说了出来。
这样一来,也算是范文程交了一个投名状,从此便烙上了孝庄的印记。
“怎么才能除掉阿济格?”孝庄咬牙切齿地问道,他对这个阿济格的恨意甚至超过多尔衮。因为多尔衮总算还有点知道给自己留面子,但是阿济格已经狂妄到把拿自己当太后看了。
范文程一咧嘴,他的牙缝中缺了一颗,是当初多铎抢他老婆,还派手下将他毒打一顿,这才导致了如今的样子。
在满洲建奴,就算是范文程这样的高官,多铎抢了他老婆进府上狎玩了七天,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最后还是皇太极亲自出面要的人,而且多铎连根头发丝都没掉。
牙齿漏风的范文程笑道:“这太简单了,阿济格有勇无谋,再加上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实力最强,肯定更加狂妄了。但是这种人的根基不会太稳,两白旗的将领未必是真心拥戴他,更多的是害怕被他清算,这才被他裹挟而已。
这种人可以被我们轻而易举地骗到宫中,安排人手先斩后奏,一举将他擒获。只要阿济格一被抓,臣敢保证,他的手下没有人肯为他出面。只要太后能安抚两白旗的将佐,便不会生出祸端。”
孝庄脸上浮现出疑色,狐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范文程点头说道:“阿济格很是自大,性格粗暴,粗鄙无谋。只需要谎称让他进宫受封,定能将他引来。到时候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兄弟都死了,只有能庇护他们两白旗的您和陛下,才是他们的靠山。咱们的手里平白多了这些力量,还怕豪格什么,他早晚都是太后您的板上鱼肉。”
孝庄的脸上阴晴不定,手心全是汗水,一串佛珠被她捏的湿哒哒的,范文程的方法简单粗暴,倒是很符合阿济格一贯的风格。
“太后,不是臣不想准备谋划一个缜密的锄奸行动,实则是没有时间了。侯玄演在金陵点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开来,朝中若是再不停止争斗,我们拿什么挡住侯玄演。一旦被他们打败,争来争去还有什么用。”
佛珠中间的串线,一下断裂,孝庄下定了决心,与其在朝中看着两伙人吵架,不如干脆直接不活了,因为侯玄演一旦打进来,他的手段早就传遍了天下。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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