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占据着王府,想的是拖到援兵赶到,里应外合将城内的北伐军歼灭,反败为胜。
但是李好贤第一时间,派了几个小兵来拖住时间,自己却不急着攻打,而是先将济南各处要地掌握。如此一来,困在德王府的清兵彻底成了瓮中之鳖。好在此地正在修葺扩建,准备给抗明大英雄巴布海做齐王府,所以里面的石块多,守起来还算方便。
李好贤捏着手掌,咯咯作响,眼中凶戾之色毫不遮掩,对身边的手下说道:“当年我跟随赵应元在青州举兵反清,就是被王鳌永这个老贼打散,全军覆没之下,才逃到了江南。今日必杀此贼,为当初的弟兄报仇雪恨。”
“将军,他们被困在王府中,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了。”
李好贤举目四顾,德王府内有的是巨木,都是从各地运来兴建王府的。北方的冬天干燥异常,要是放火八成能够成功,但是这偌大的德王府就毁于一旦了。既然攻下了济南,城中的东西都被李好贤归为自己这边的了,烧起来有点不舍得。而且这不是清流关,此间是济南城内,一旦大火起势,难免殃及无辜的百姓。
李好贤犹疑再三,还是决定先不放火,让手下将德王府团团围住。里面的清兵将他们不敢攻城,心下大定。
不远处的大牢内,一个牢房内关着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一个精壮魁梧。两个人都被吊在半空,脚尖着地,手腕上的血肉都已经被磨开,将麻绳染得又湿又红。
听到外面的惊天巨响,壮年汉子陡然睁开眼,说道:“莫不是我大哥打进城中,救我来了。白老头,你快听听,哈哈,我大哥来了我有救了,到时候我让他顺带捎上你。”
被叫做白老头的,已经奄奄一息,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打击他道:“雷栋,你大哥不过是山中一霸,我们济南城高池深,是天下少有的大城,他怎么可能打得进来,真是痴心妄想。”
小老头虽然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说起济南还是一脸的骄傲,把雷栋气的怒道:“老东西,活该你被吊在这里受罪。”
刘勇带着手下杀到牢中,他们浮来山称霸时,有几个弟兄被抓了关在济南大牢,等着上奏清廷之后斩首。大牢之内阴暗潮湿,腐臭难闻,狱卒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刘勇踹开一道木门,大喝道:“我是浮来山刘勇,我的弟兄何在?”
雷栋一听,脸上欣喜万分,大叫道:“大哥,我在这里。”
刘黑七一马当先,给刘勇开路来到这间牢房前,举刀劈开牢门,用火把一照。喜道:“这可不就是我雷栋哥哥。”说罢一刀斩断绳索,将他揽在怀里,叫道:“大哥,是雷栋。”
刘勇低头一看,果然是他,忙问道:“其他人呢?”
“死了,那几个短命的被抓时就受了伤,没挨住。”雷栋说得漫不经心,但是语气中的萧索和恨意,谁都听得出来。
刘勇也不是伤怀悲秋的人,声音低沉:“黑子,你背着雷栋,咱们出去报仇去。”
雷栋一指吊着的白老头,说道:“把他也救出去吧,要不是他家里人偷偷买通狱卒,我也早就死了。”
刘勇将刀握在手里,刀尖向下,抱拳道:“救我兄弟,如同救我,老丈受我一拜。”说完将他头顶的绳子也斩断,白老头眼色一亮,说道:“绣春刀!”
“老丈好眼力,此刀雁翎刀样式,刀姿舒展,刀身血槽整齐有力,刃口锋利,造型优美,我一刀下去,曾经劈碎了一个清狗的脑袋。不是别的,正是上等的绣春刀。”
老头摇头道:“你这把质地一般,最多是个千户传下的,而且已经年久失修,保养不当,可能还不如一般的倭刀锋利。”
刘勇大怒:“把这个老头扔在这里,我们走。”完全不记得刚才还感谢别人救命之恩呢。
白老头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金陵北上第一站,仪鸾銮舆栖霞山。”
刘勇脸皮子狠狠地抽搐了几下,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你是锦衣卫的暗探?”
白老头没想到他直接说了出来,不禁怒道:“这个时候,你应该佯装不知,然后再与我暗地里相认,你的父辈没有教你么?”
刘勇惨然一笑:“白老头,等你出去看一看,这天下已经没有锦衣卫了。”
朝中锦衣卫指挥使是赵元华,但是和以前的锦衣卫却没有丝毫的关系,他们更多的是负责皇宫守御和火器的研制。以前的锦衣卫密探,因为京师的沦陷,几个指挥使全都音信全无,再也没有人知道密探的身份了。
白老头名叫白均彦,是济南当地一个知名的老夫子,不管是名声还是声望都很高,却没有知道他隐藏的身份。当初锦衣卫还叫御用拱卫司的时候,曾有大批锦衣卫奉命分赴地方或者潜伏到文武大臣府中做特务,他们扮的只是最普通的小民甚至是奴仆,而且一扮就是一辈子,只要没有得到召回的命令,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重新穿上飞鱼袍,直到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经过这么多年,当初那批人已经完全融入了地方,成为三教九流中的人物,而且一代代传了下来。
王鳌永同样不知道白俊彦的真实身份,一直想让他归顺大清,来让士子们归心。
“嘿嘿,王朝更迭,不过如是,再强的力量也可以灰飞烟灭,倒是人之常情。罢了,你我本是一类人,就借你个方便,逃出这个腐臭的牢房吧。”他到现在还以为刘勇等人是来劫狱的,毕竟他入狱的时候,正是满清不可一世横扫天下的时候。
刘勇当然乐得拉一把这个旧日的同僚,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走出了牢房。
一年的阴暗生活,让两个人有点不适应外面的明媚阳光,白老头眯着眼,慢慢地打量起济南的街道。只见道路上来回行走的,都是大明军服的士卒,正在到处抓人。
“王师安定中原,莫不是在梦里得见?”白老头呢喃道。
“哈哈,忘了告诉你,我们弟兄已经投奔了北伐军,刚刚打下济南。”
阳光刺在白俊彦的眼睑,久不见光的他老泪纵横脸颊,浑浊的泪水滚滚落下,刘勇见状还以为他是激动的落泪,心中感慨老一辈的锦衣卫真是心怀家国啊,于是说道:“老头,我送你回家,你可得摆上几桌,我们弟兄借你宝地庆贺团圆。”
“可以,顺着前门大街走,路过德王府再拐弯就到了。”
别人都是押送着抓到的清兵俘虏,或者汉奸家眷,唯独这群人背着两个人,显得极为显眼。
李好贤在府前正好看见,叫住了刘勇,问道:“我们北伐军没有优待俘虏的先例,你这是搞得哪一出?”
刘勇笑着解释了一番,李好贤本来就是登州呼风唤雨的呼保义一样的人物,对他的行为从心底颇为赞赏,便说道:“我也饿了,去蹭你们一顿饭吃,老丈不会介意吧?”
“哈哈,将军赏脸,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兵荒马乱的,白家人紧闭大门,跟普通的百姓一样,紧张地张望着外面的一切。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白府的门子从门缝往外看,是一群大头兵。吓得他赶紧开门,却看见自家老爷被人背了回来。
小门子慌忙将包老头接了过去,一边冲房里大喊:“老爷回来啦!”
李好贤举目四顾,发现白府虽然不算很大,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殷实人家。小院雅趣别致,这还是白老头长期坐牢,家里上下打点之后,搁着一般人家早就倾家荡产了。
白家上下欢天喜地地从内院迎了出来,就看见一群武将大兵,愣在原地。
白俊彦和家人再次相逢,忍不住心怀激荡,说道:“我的儿,愣着看什么,快去准备一桌酒菜招待这些人,然后给为父找个郎中来。”
李好贤摆了摆手,说道:“你这是外伤,我营中的军医最是拿手。”转身对亲兵说道:“去请一位小郎中前来。”
白俊彦对这支打回济南的明军很感兴趣,坐在一旁不停地发问,李好贤也乐得跟故乡人物,说一些天下大势。
等到军医到来,果然是个小郎中,个子不高皮肤微黑的憨厚少年,见了李好贤之后抱拳道:“将军,请问是给谁医治?”
李好贤一指身边的雷栋和白俊彦,说道:“这两位。”
小军医手法娴熟,去死肉敷药包扎,很快就处理好了,行礼之后转身退出了院子。白家人追上去包了些钱财,小黑少年红着脸不知如何推辞,但是坚决不肯收下。
李好贤笑道:“这是我们北伐军的小军医,每次治疗都有功劳在身的,你们不必客气。”
小军医这才有机会,抽身离开,他本是普通的农家子弟,因为父亲在水字营守扬州时候受了伤,给他换来一个进入医学馆的机会。谨记着医学馆墙上的训谕,小小年纪朴实而又勤奋,如今这样的小军医遍布北伐军中。
白俊彦感觉到手腕凉飕飕的,知道是药效发作,不禁赞叹道:“小小年纪,手法这么好,不知道是哪个名医调教出来的弟子。”
李好贤笑道:“这是我们大帅的妙招,在大城中设置医学馆,招收少年学徒,分派到各个营中。你可别小看他们,积累了军功是可以提升品阶的,有朝一日官位可能还不低呢。我们营中的士卒,因为有了这些小军医,人人奋勇杀敌,活命的伤兵比以前增加了几十倍。”
白俊彦疑道:“我在路上听说,将军不就是火字营的大帅?”
李好贤神色古怪,皱着眉头问道:“你不知道我们的大帅越国公?”
白俊彦呵呵一乐,乐观豁达地说道:“老夫入狱时候,满清才刚刚入关,我还准备大书特书痛骂李自成的时候,山东全境就被辫子兵给占了。这两年的事,牢中狱卒岂肯讲给我听。”
“那就难怪了,我的大帅是越国公侯玄演,嘉定侯峒曾老大人的长子,侯大人在嘉定举旗抗清,与城偕亡,一门忠烈只剩下这个儿子。大帅他以一己之力,先取苏州为根基,又陆续拿下杭州、常州、金陵,杀多铎于扬州,逼死洪承畴在镇江,剿恢江浙,收复南京,迎立原唐王为帝。如今朝中的皇帝,乃是先皇遗腹子,年号景祐。”李好贤说起这些神采飞扬,看到老头一脸崇敬的神色,比听到别人恭维自己还要高兴。
“好一个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白俊彦赞叹一身,李好贤更加兴起,继续讲述起来。
白俊彦听他讲的心怀激荡,直到讲到收复济南,李好贤叹了口气说道:“德王府易守难攻,本将想效仿大帅用火攻,又恐伤及无辜。”
白俊彦一听,用火攻?那德王府占地差点就是济南城的一半了,若是用火攻岂能控制,还不把济南给烧光了。赶紧摇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能用火。”
李好贤长叹一声,说道:“不除掉那些余孽,只恐蒙古兵去而复返。”
白俊彦拈着胡子,眼中神色一闪而逝,说道:“要想除掉他们,易如反掌,哪里用得着火攻。”
“哦?你有何妙计,快快说来。”德王府如今是李好贤的心中大事,一听这个老头的话,顿时激动起来。
白俊彦凑近了,低声说道:“几万人困在王府,免不了吃喝拉撒,人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饮水。济南泉水遍地,那德王府内的濯缨泉水流来自濯缨湖,只需投毒在泉水,保管叫里面的几万人死无葬身之地。”
李好贤抚掌大笑道:“还是你们读书人心肠狠,我怎么就想不到这样的毒计!”
白俊彦尴尬的呵呵一笑,心道:若不是你想火烧济南城,我也想不出这样的毒计来,还是被逼的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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