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军事常识里,没有城墙的城市,就不是一个可以防守的城市,但他开进到了天津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观念是多么的可笑。
这个刚刚兴起的天津城,当初毛文龙和徐光启设计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这一片广袤的盐碱滩上,摊上了一张大大的煎饼。由于算是摊煎饼的跑马圈地,不但修建不起巨大的城墙,似乎规划上也没有什么标准,街道是四通八达,从任何一条街道的尽头都能走出这座城市,里巷密集的就好像蜘蛛网一样,可以从任何一个点走到另一个点,让你可以随时偷袭敌人的后背。
而最可气的是,整个天津城的街道巷子,竟然没有一个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走在这里面的人,绝对敢保证,10个得有11个绕晕了。多出来的那个,就是当地的向导。
所以从整体看,天津城就是一个没有办法防御,没有办法坚守,毫无章法晕头转向的乱摊子。让史可法真的认为一个号称这个大明最聪明的家伙,和一个大明最绝顶的科学家,竟然晕头随随便便敷衍出这么一个东西。这绝对是一种不负责任,这是将现在天津几百万百姓的生命,随便的交给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伙强盗的手中。
而在忧心忡忡的史可法,真正站在了巨大的天津城的规划图面前的时候,仔细端详之后,他彻底的震惊了。
天津城,哪里是自己想象的那种乱码七糟的大煎饼,而是一张精美绝伦的蜘蛛网,更是一张绝妙的八卦图。
那纵横南北的主街道,任何一个出口都和城外联系,对于敌人来说,任何一个和城外联系的出口,都是进攻的便捷通道,但这些出口,对于守城的军民将士来说,又何尝不是对外面的联系,从这一点上看,这一座城市是绝对不能被封死的。但在除了路口之外,都被三层的楼房连接堵塞,而楼顶全部是平的,上面可以行人跑马,这就是天然的城墙。
而那些密密麻麻四通八达的小巷,对于敌人来说,那都是可以随时偷袭你后背的死点。但对于防守巷战的军民来说,何尝不是从四面八方可以对敌人进行打击?
这时候史可法才真正的明白了,有城墙虽然保护了城市,却也将城市内的居民困死。而死守已经被困死的城市,最终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他庆幸毛文龙给自己留下了,能够彻底阻挡住他前进脚步的巨大堡垒,这算是毛文龙作茧自缚。他对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充满了信心。于是他日夜布置,将自己的10万大军散布到所有的城市要点,准备和毛文龙来一场必胜的巷战。
然而第1个打击他信心的事情出现了。崇祯和朝廷官员为了快速填补登莱水师的损失,强征天津港上所有的大小船只,爆发了天津血案。同时在这一年多中的倒行逆施,让整个天津的百姓,对官府充满了敌视。让史可法时刻感觉到,自己的10万大军,已经陷入了敌视自己百姓的**大海。在他认为一个又一个自己占领的要点,已经被前后左右的百姓所包围。
而第2个打击他信心的更要命,那就是粮草物资的问题。
本来天津港就是天津和北京的物资来源之地,结果得罪了全天下的商人,这里已经没有一粒粮食,一块布匹进入。当初设计的,从这里直接获取物资的想法,就成为了一场空谈。
从京城调出物资供应大军,你还是算了吧,现在京城都已经断了顿,出现了大饥荒,还哪里有粮食供应自己的10万大军?
在自己无数次的争取下,从储备的仓库里勉强拨付一些粮食,结果新开垦的新白河上的所以民夫船夫,都罢工了,拒绝为朝廷搞运输。
从陆路运输过来,无数的饥民血红着眼睛就冲过来,任凭押运的军队如何镇压,最终都被沿途的饥饿百姓哄抢一空。
也就是说,现在的史可法的10万大军,就在大明的腹心之地,弹尽粮绝,深陷危局。
天津衙门闹事,史可法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救援,但是他无论如何还没丧尽天良到,向所有救援道路堵死的百姓开枪射击。
这样种种状况发生之后,史可法就知道,自己的任务结束了。自己的10万大军在实际上已经彻底覆灭了。崇祯朝对毛文龙的讨逆战争失败了,而毛文龙的清君侧的战争胜利了。
当海面上再也没有登莱水师的残破战船进港的时候,当海面日夜不停的炮声停息的时候,他知道,海面的战斗结速了。
当天津百万百姓请愿书递交到他手中的时候,他就知道天津失陷了。
就在巨大嚣张的毛字旗,出现在海平面上的时候,他对他的副帅,对监军高起潜道:“我回京请罪,为万岁想一个体面的结束战争的办法,诸位投降吧。”然后根本不看惊呆的副帅,不看要杀人的高起潜,就那么潇洒的将后背交给咬牙切齿,手已经紧紧抓住尚方宝剑的高起潜,就那么孤独的下了四层高的指挥部,走到了外面,骑上战马,带着一个青衣小帽的书童,就直接向北而去。
还不死心的高起潜接替了史可法。史可法可以撂挑子,但他不能,他是皇上崇祯的仆人,他必须为主人尽忠。这是他的责任,这是他的宿命。
于是,他下达了全军抵抗的命令。
但码头上没有枪炮抵抗的声音,他站在高高的,可以对码头一览无余的四层指挥部上看到,还没等毛贼的大军靠岸,自己的将士防线后面,就有黑压压铺天盖地的商人百姓,手挽手肩并肩的慢慢的,就好像洪水一样,漫向了那些还在坚守的将士,将他们彻底的淹没。
而毛文龙先头部队蹬上码头的时候,是无边的百姓那惊涛骇浪般的欢呼,是无数的鲜花水果,是无数的热饭美食。
跑下指挥部,冲向那些城内要点守卫的将士,准备带着他们反攻码头。他又看到,每一个要点,都被百姓死死的围住,百姓们不断的诉说着着这一年与以前的种种不同,诉说着他们的苦难,诉说着他们的不满。将士们在百姓指着鼻子的诉说和哭求中,自动的放下了枪炮。
高起潜哭泣着,扛起了一面大明的旗帜,挥舞着崇祯亲自颁发的尚方宝剑,冷冷清清,孤孤单单,踉踉跄跄的,走向了码头。
沿途所有的人都给他让开了路。
面对一队队迈着铿锵脚步的复辽军的将士,他声嘶力竭的嘶喊:“咱家,高起潜,讨逆军监军,与贼军死战到底。”
没有人理他,那群复辽军脚步铿锵整齐的从他身边如洪流一样从容而过,连多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他将宝剑砍向一个复辽军,结果这种装饰的宝剑,就被复辽军那精美的铠甲弹开,连一道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们一战啊,让我壮烈的战死啊。”他挣扎着,哭喊着,哀求着。但依旧没有人理他。
直到,一匹神骏的战马停在了他的面前,看着涕泪横流披头散发的他,坐在马上的毛文龙长叹一声:“在明末,太监里,我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王承恩,一个是你高起潜。历史上的王承恩陪着主人上吊而死,而你带着整个家族抗清殉国。可惜,这个世界你没有那种流芳千古的机会了,但你依旧可以留下千古忠仆的美名。所以,我会以一个杀人凶手的恶名,成全你。”
拿出了火枪,“请你闭上眼睛。”
高起潜凄惨一笑:“谢谢毛帅成全,但我不会闭上眼睛的,只是求您放过我的主人。”
毛文龙顿了下,最终轻轻的摇头,然后勾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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