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骆涯笑着摇摇头,回看他一眼,问道:“荆州与徐州的贡品现在在哪?”
肖汉毫不犹豫道:“已经送往孙府了。”
孙骆涯点点头,道:“走,看看去。”
肖汉立即将手中的马缰递给他,孙骆涯也不客气,接过马缰,翻身上马,直接在鹰山城中驾马前行,往孙府赶去。
双刃巨斧不在身上的肖汉,快速奔跑起来,紧追身前那匹枣红马。一开始两者的速度不相上下,可在孙骆涯突然一甩马缰,加快速度后,肖汉憋着的那口气突然散掉,散掉后他的速度也就渐渐慢了下来。不过他的速度也不慢,能够咬住枣红马三百米的距离。
很快的,当孙骆涯驾马来到孙府正门外时,他猛地一扯马缰,驾马骤停。他翻身下了马,拉着马缰在府外稍等片刻,肖汉就已经一鼓作气,大快步赶到。只不过浑身大汗淋漓,如同一个水人。
孙骆涯看了肖汉一眼,然后又环视了一圈府外。
府外的两座石狮边上,停着四辆马车,马车上空无一物,想必上面的货物已经全都卸了下来。
孙骆涯走进府内,没有见到门房,小喊了一声,也是无人回应。
这时候,肖汉突然在他身后出声道:“少主,门房来了。”
孙骆涯回头一瞧,却见街道的尽头走来了三十多人。他们都未曾牵马或是乘马,可看见门房那老头正领着这些人从隔街的马厩那边走过来,心想是自己孙府外独立的马厩本就空位不多,门房一定是将这些人带到了邻街的马厩去了。
正当他好奇,这三十几人为何如何听话时,就见在孙府的那位门房之后,有两道人影并肩而立。他们一男一女,腰间各佩一柄长刀。男女相貌都显俊俏,如此看去,两人倒也般配,更像是一对小夫妻。
原本这两人之中,那名长相清丽,眼角生有泪痣的女子,始终把大拇指抵在那柄名为“铜口”的刀颚上,仿佛只需稍稍一用力,长刀随时都会出鞘。无形中杀意凌然。
而她身边的那名男子倒是要好得多,他只不过以手心抵住刀柄,在孙骆涯看向他时,他只是向前者歉意地一笑。
孙骆涯只觉这两道身影如此的熟悉,就在脑中回忆这两人是谁时,耳畔传来了肖汉的提醒声:“少主,站在门房后边的年轻男女,就是荆州歃血分坛坛主的千金卫衣,与大弟子齐涯风。”
恍然间,孙骆涯估摸着是想起了这对男女是谁的时候,只是隔着老远,他就见到那一手以拇指抵刀的女子,故意伸出另一只手,朝他这边,嬉笑着脸,五指隔空伸张着,仿佛在揉捏什么。
是了,这两人就是刚刚那对走的跟跑的一样的男女了。孙骆涯面无表情地喟叹一声。
不过他也没急着走,而是与肖汉两人在府外等待了片刻。等到门房将那三十多名外地来的魔教弟子领近,孙骆涯这才朝这些人拱了拱手,笑着道:“辛苦各位了。”
三十多名魔教分坛弟子纷纷抱拳回礼,那名长相俊秀的修长男子,抽开抵住刀柄的手,抱拳道:“应该的。只是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孙骆涯想了想,道:“孙骆涯。”
也不等齐涯风说话,身旁的卫衣却是一脸笑意地走上前来,凑近身子,笑问道:“小哥哥,你可知魔教少主唐王孙在哪?”
孙骆涯赧颜道:“我就是。”
话音刚落。
只听“锵”的一声鸣响,一道白光豁然出鞘。
卫衣眯起双眼,即便心中早已有所预感,可当她听闻此人亲口说出后,抵在刀颚上的拇指骤然发力,符刀出鞘,不过半息时间。
孙骆涯站如青松,腰板一如既往的笔直,而且目光直视正对面那位天生泪痣的貌美女子,好看的桃花眸子一眨也都未眨。
只见刀身雪白,并錾刻有奇异道家符文的名刀铜口,停留在孙骆涯的脖颈处。明明刀刃与他的肌肤还有着毫厘的间距,可他的脖子上依旧自行裂开了一道寸余长的血痕。
要知道孙骆涯的体魄在经过孙希平的打熬,后又因为药水的浸泡,筋骨皮的韧度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寻常四境武夫。若是寻常刀意充沛的武夫,用名刀做如此举动,他的肌肤上也不一定会被留下血痕。可这一次还是留下了。
女子手中长刀的刀意本就充沛无比,即便面对着面,刀刃尚未出鞘,却已有刀意外泄的骇人地步。孙骆涯长这么大,可还没见过有如此纯粹的刀意。若是此女施展一刀斩,威力会是如何?
此外,符刀本就比寻常精铁打造的名刀要来的奇特。即便它虽未触及孙骆涯的肌肤,但符刀上所錾刻的道家符文,本身所蕴含的道家威能,玄之又玄,能隔空在孙骆涯的脖颈上留下伤痕,实在奇妙。
女子眯起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把脸凑在那名自称是魔教少主孙骆涯的男子面前,两人四目相对,手中的铜口符刀依旧保持原样,没有挪动分毫。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即便就站在孙骆涯身边的刚熊卫死士肖汉,直到此时此刻,见到了自家少主的脖颈流出了血迹,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怒喝道:“大胆!你竟敢对少主不敬!”
年轻女子仿佛置若罔闻,依旧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男子,“你当真是传闻中武功盖世的魔教少主唐王孙”
孙骆涯苦笑着脸,道:“如果我说山下市井坊间的传闻,都是孙希平找人胡编乱造的,你信吗?”
女子收刀入鞘,答非所问道:“我相信敢在角鹰山直呼教主名讳的人,只有魔教少主唐王孙了。”
孙骆涯哭笑不得。
须臾间,他忽觉脖颈一凉,原是眼前的女子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块巾帕,正在替他擦拭那道伤口的血迹。
这时候,三十几名分坛弟子面露惊恐。尤其是腰间悬挂铁质铭牌的坛中弟子,一个个如丧考妣,纷纷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大理石地上,只是一瞬间,便血迹斑驳,触目惊心。有人起了头,那些腰挂木牌的分坛附属的教派弟子,也一个个效仿。即便心中有千万个不甘,可胆敢明目张胆地“行刺”魔教少主,这就是死罪!
其中最为冤枉的就是徐州魔教分坛的弟子了,他们一个个紧咬着牙关,那双撑在地面上的双手青筋暴起,恨不得把那个荆州歃血分坛坛主的千金给大卸八块。这世上哪有这样玩命的婆娘?还是不计后果,把所有人都拉下水的臭婆娘!他们如泣如诉,只希望魔教少主能够绕了他们的家人。他们虽死无憾。
传闻中的魔教少主,杀人如麻,灭人满门的事情可没少干。
他们在市井坊间传闻听得多,虽然一开始对魔教少主的礼貌行为倍感震惊,可就当他们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歃血分坛的那个臭娘们,竟然敢在魔教教主的府邸之前,对魔教少主动刀子!这他娘的,还要不要让人活了……
门房的脸色,与那些分坛弟子差不多,面无血色,更是呜咽一声的昏死了过去。
肖汉对卫衣怒目相向,上前一步,大有动手的迹象。即便那女子事后做出了“补偿”,可胆敢伤害魔教少主之人,任你是谁,唯有一死!
早已站到卫衣身边的齐涯风,在见到肖汉有所动作后,他的右手也下意识地搭在了刀柄上,随时可以拔刀出鞘。不过他可没急着动手拔刀,若他现在就拔刀了,那么事情就会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本就是他们歃血分坛鲁莽在先,如果这个时候还拔刀相向的话,那么此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事后追究起来,恐怕连歃血分坛都难逃一劫。
卫衣始终用巾帕按在孙骆涯的脖颈处,试图止血。
孙骆涯则是瞥见了齐涯风伸手搭刀的细微动作,好看的桃花眸子难得闪过一丝寒光。
出乎常理的,他伸手拦下了身边的肖汉,然后伸手拍开了卫衣按在自己脖颈处的那只手,他斜眼瞥向了跪在地上的那三十几名分坛弟子,随后又看向那位至始至终没有替卫衣求情,还一副理直气壮,只要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男子。
孙骆涯没去理会被自己一手拍开,见到自己脖颈还在流血,却一脸错愕的女子。
事实上,这个时候他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回想起扶摇庭中,三位长老以及数十名坛中弟子不拿他魔教少主当一回事的情景,心中杀机蓦然腾起。
可突然的,他想起了一事,心中的杀机一闪而逝,伸手抹了把脖颈处的鲜红血液,递到眼前,看了眼指尖上的血迹,他冷笑道:“我曾听孙希平说起过,他欠荆州歃血分坛的坛主欧阳轩一条命,这份香火情,始终是要还的。”
说完,他看也不看其余众人,只是扭过头对肖汉吩咐道:“把门房扛回去,再给他们找几座客院安顿了。三十几人,随便找几个院子挤一挤就好了。”
“喏!”肖汉抱拳领命。
孙骆涯不再停留,松了马缰,自顾自地跨过门槛,消失在府中。
肖汉过去扛起昏厥的门房老人,没给他们好脸色,更是没好气地说道:“都随我进来吧!”
三十几名跪在地上额头早已在山地上磕出血迹,他们一个个如释重负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那对男女,除了歃血分坛的坛中直系弟子,是敢怒不敢言之外,其余分坛的弟子,以及歃血分坛坛下附属的教派弟子,已经有人开口说了“疯婆娘,你不要命了吗?要死可别拉上我”之类的话。
甚至还有的人直接出口成脏,辱骂起了这位歃血分坛坛主千金父母的粗鄙言语。
前者还好些,被那名握刀男子出言警告,至于后者那些辱骂女子父母的魔教弟子,则是不分徐州或是荆州,直接一刀杀之。粗略算来,已有十数人之多。其中不免有腰挂铁牌的坛中直系弟子。可男子不在乎,他手中的刀就是硬道理!
只身进入府邸,将门房安置在院墙一角的肖汉,返道回来,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要杀就去山下杀去,鹰山城不是你们可以造次的地方!”
说完之后,他头也没回地转过身,冷声说道:“想有地方睡觉的,就跟我来。”
眨眼间便死了十几人,余下十几人除了是歃血分坛的弟子之外,其余徐州来的七八名分坛弟子,都随肖汉进了府邸。
而那些心里有怨言的歃血分坛弟子,却是没一个人敢走在那对男女前头。若是现在走了,那他们回去之后,免不了会受坛主的责罚。到时候不死也是残废。
齐涯风来到一名魔教弟子的尸体旁,将带血的刀刃在尸体的衣服上擦拭干净,然后他冷着一张脸,看向那些个之前还一脸怨恨的坛中弟子,冷声道:“将这些尸体处理了,做的干净些,别给角鹰山添麻烦。你们的大不敬,回去之后咱们再算!”
十几名歃血分坛的弟子纷纷抱拳领命。他们心知自己的过错,责罚是难免的了,但现在只求无错。埋头做事就对了。比起死了五六人之多的徐州那座分坛,他们歃血分坛死得只不过是附属教派中的不起眼小角色。他们有苦自知,尤其是坛中直系弟子,更是如履薄冰。在那名男子的注视下,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齐涯风轻步来到卫衣的身边,看了表情古怪的她一眼。
女子没了先前被魔教少主拍开手后的错愕,倒多了几分凝重与深沉。
他问道:“试探的如何?”
在他的面前,卫衣自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好松开了眉头,苦笑一声,道:“我说他不是山下魔教分坛里传的那样,你信吗?”
齐涯风收刀入鞘,伸手摩挲着刀柄,点了点头道:“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卫衣抬起头,双眼望向府邸里那条早已不见那人身影的廊道,自嘲一笑道:“我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我呢?”
女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刀柄,拇指抵在刀颚上,用力收力,使得刀与刀鞘来回抽退,似出非出。
她压低嗓音道:“他说的没错。我爹曾冒死救过教主一次,所幸我爹的命是留下了,不过右手却是没了。再怎么说,一条手臂换教主的一条命,这份香火情再如何也是我们赚的。”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知道我的脾性,所以临行前,我爹便跟我说了这事。他跟我说,只要我不伤及唐王孙的性命,那这份香火情就算如何,我们歃血分坛始终是赚的。”
齐涯风没做声,只是伸手在女子那单薄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卫衣转过身,看向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摇头笑道:“齐师兄,看来你跟我都猜错了。魔教少主唐王孙……他不仅不是个废物,还是个‘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男子……”
说着,她将自己手中的那块巾帕递到了男子的眼前。
一开始齐涯风并不理解,可当他见到了巾帕上的血迹之后,整个人的心头为之一震。
被鲜血染红的帕巾之中,居然有一点金色的痕迹!
卫衣苦笑道:“这点金渍……如果不仔细去看的话,根本就瞧不出来。你知道他为什么把我的手拍开吗?”
齐涯风默不作声,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
孙府内的某座凉亭中,一名长相俊美的男子,端坐在石凳上。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体态愈来愈丰腴的女子。肤白貌美,脸上的胶原蛋白白嫩可亲,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女子一件淡蓝色的裙衫,白色的貂裘披在外边,她伸出两根葱管大的纤纤玉指,轻轻点在了那名男子的脖颈处,指尖与男子的肌肤相差毫厘,可一道道浓郁的青光却是在该女子的指尖磅礴涌出,不断涌向男子的肌肤,最终化作一大片青色光点悄然没入男子的肌肤之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这名男子的一侧脖颈处,那道寸余长的血痕之中,依稀有鲜红的血液流淌而出。
若仔细看血痕里边的血液流淌,能在那一大堆鲜红的血液之中,依稀可见淡淡的金色液体在血液之中流淌,一闪即逝。
但随着女子指尖处的青光不断进入男子的体内,而男子脖颈伤痕处又有鲜红的血液不断流出,如此这般怎么看也像是伤势越来越严重的景象,却是很奇妙的,那道寸余长的血痕在血液不断流淌出伤口时,血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的速度下,缓慢滋生、修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男子的额前开始分泌出豆大的汗珠,而他身后的女子娇躯更是浑身香汗淋漓,面色惨白如纸,就在这个时候,男子脖颈处的那道不过寸余长的血痕,终于是修复如初,就好像没有血痕存在过一样,脖颈处更是光洁如新。
血痕修缮完成,孙雅儿有点体力透支,差点摔倒在地上,所幸被孙骆涯及时给搂住了身子。
孙骆涯搀扶着孙雅儿在石凳上坐好,他则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下,孙雅儿苍白着脸,语气有些虚弱地问道:“公子,你这伤痕从哪弄来的?”
孙骆涯毫不隐瞒地将他在府门外,与荆州歃血分坛的那位千金之间发生的事,与孙雅儿说了。
听他说完,孙雅儿便有些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道:“所幸,公子的体魄有佛门的金血与金骨护着,否则若是寻常的四境武夫,即便女子那一刀没有触碰到肌肤,项上人头,也难保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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