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蝉声正噪。
“呜呜呜……许仙和法海真坏……”
书斋外头,一小女孩坐在浓荫里的青石上揉着眼睛啜泣着,旁边正闭目养神的老相师只得无奈的睁开眼,慢悠悠的取过早已放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说不出的舒畅。
不用问他都能知道,得是自家孙女又去对面茶寮听那说书的老头讲故事了,一个月得有二十来天都是白素贞的故事,总听不腻,偏偏每回听了都是哭的梨花带雨的跑回来。
在这个故事里,雷峰塔下活埋着一只粉身碎骨的蛇妖,遭挚爱背叛,身死心死,永镇雷峰塔底,不得超生。
结局实在太过悲惨,莫说是孩子,就连大人听了都是为之戚然恻隐。
摸过桌角的三两枚铜子,头发都快掉光的老相师将其递了出去,笑道:“莫再哭了,去买几块枣糕,你孟叔叔还给你留了碗酸梅汤,可甜了,买了就快些回来,爷爷再给你讲一遍,肯定比那许老头讲的好。”
瞧着女孩小跑向远处的背影,老人又朝逃走的余荫里挪了挪,感受着吹来的习习凉风他躺在木椅上直舒服的像是整个人酥了般。
不多时女孩就回来了,小脸红扑扑的,额上尽是汗珠。她熟悉的跑进书斋,瞧了瞧书桌前正在打盹的青年,然后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捧起桌上的一个瓷碗,里面正盛着琥珀色的酸梅汤。
说来也怪,无论这暑气多么酷热难耐,可但凡孟叔叔给她熬的酸梅汤总是沁凉可口,与寻常人家的孩童不同,自打记事起她便百病未生。
倏的。
“孟大哥,你要的草药我给你放这了!”
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宁静的午后。
阳光底下,一个身形魁梧伟岸的青年背着一个盛满草药的背篓正脸颊流汗的走了过来,裸露的皮肤呈古铜色,沉稳壮实,像是铁打的一样。
人如其名,他就叫阿铁。
阿铁非是他的本名,只因没人知道他的名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他才叫阿铁。
“放那吧。”
书斋里面一直打盹的青年稍稍抬了抬头话语含糊的应着,如同半睡半醒。
“阿铁哥哥,喝口酸梅汤吧,可解渴了!”一旁正听爷爷讲故事的丫头瞅见青年过来,当即捧着碗献宝似的。
可等她看见阿铁身后的人,小女孩明晃晃的大眼睛立时闪过一丝怯意,但还是鼓起勇气道:“阿黑哥哥也喝一口吧!”
原来阿铁身后还有个青年,许是刚走过来,令人惊奇的是二人居然长的一模一样,若非穿着与气质有些差异,只怕连分辨都分辨不出来。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冷若顽石,像不会怒,也不会笑,就似一块没有七情六欲的石头,让人下意识的心生惧意,生人勿近。
他叫“阿黑”。
二人皆是五年前流浪到这里,出奇的是两人同时失忆,一般无二的样貌只让人觉得他们是孪生兄弟,至少所有人都这般认为,以至于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这般认为。
天无绝人之路,二人整整在西湖流浪了十余日,终于,幸得一个叫“徐妈”的好心老寡妇,见他两个着实可怜,于是也顾不得自身穷苦,毫不考虑便把他俩收养下来。
这徐妈膝下无儿无女,本就孤身一人,加之年迈衰老也只能替人做一些针线活赖以糊口,只是如今收养了这两个孩子本就拮据的生活更是举步维艰,入不敷出。
好在阿黑与阿铁很是懂事,找了一些活计,替其分担了不少,这其中就包括给“妙笔斋”孟秀才摘药。
若要细说的话这孟秀才也是五年前来的,那年北方发大水,百年难遇,听说是来投亲。一起来的还有个一身黑袍的老相师,怀里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女婴,起初人们只以为这是祖孙三代,但等日子一久却慢慢发现不是那一回事。
三人走到这西湖便落了根,置办了一间院子住了下来,如此晃眼已过了五年。
瞧见女孩眼里一闪而过的怯意,阿黑面有迟疑,然后沉默着将自己的背篓放在了书斋门口便转身离去了,只剩阿铁哄着不知所措的女孩。
两家相隔并不远,也就两百多步的距离,倚着西湖而居,一个在西湖畔的一角,一个在西沿。
“怎么了?”
兄弟二人正沿着湖岸行走,阿黑忽的停了下来,下意识回头朝身后的那间普通书斋凝视过去,沉默的表情像是有着某种警惕。
追上来的阿铁疑惑问道,他亦是回头看了看,就见那祖孙二人还有书斋里的青年正往屋子里收拾着东西。
不解的收回目光,阿黑平淡道:“要下雨了!”
“轰~”
前一刻还余晖犹在的天空忽的响起一声震天雷,天空一下亮的可怕,风起云涌。
变天了。
兄弟两人的步伐登时更快。
雷声隆隆。
正在收拾着东西的老相师看着兄弟二人的背影叹了口气。
“唉,命运多舛,天意弄人。”
他眼中的绝望如今已少了许多,自从眼前的人亲自出手为他拔出疮毒配药疗伤,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也渐渐淡了许多,特别是当他还多了一个孙女,人便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本想死的心突然就不想死了。
女孩并非是他的血脉,而是在那场洪水中收养的,取名小环。
“要下雨了!”
孟秋水神色平淡的扫了眼不远处的幽深湖面,旋即提起门外的两个背篓走向了后院。
“轰!”
又是一声。
本来亮的吓人的天空马上便阴沉了下来,暗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雨云厚如山峦,空气变得闷热。
小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撑着下巴张望着外面的天空,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呼,小脸被吓得煞白,但还是好奇的张望着。
不一会。
“哗~”
酝酿许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倾盆直下,天地似被这漫天水幕连接在了一起,“噼啪”的雨声似雨打芭蕉密集。
……
也就在这个时候。
西湖中的某一处,那原本无数涟漪迭起的湖面忽然起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就见湖面先是多出一道凹痕,然后就如布帘般被徐徐分开,宛若打开了一道门户。
门户内,一道曼妙身影自水中浮现而出。
一条白色影子,那是个女人。体态异常修长、婀娜有致,此刻虽从湖下升起,然那一身白如云烟的丝罗襦裙竟没湿半分,显得异常如梦如幻。
一条条柔顺细长的丝带犹如无数白练,千丝万缕,又如数不尽的白蛇,不断在雨中飞荡,亦是滴雨不沾。
那女子面遮白纱,唯有一双美眸露在外面,迷惘的看着兄弟二人离去的方向久久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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