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肆虐之声如一只巨兽的咆哮,放眼望去,就见这乐山一代已然化作一片泽国。
洪水滔天席卷,在那那黄汤般的浊浪卷里,身为万物之灵长的世人此刻在这天地之威下是卑微如蚁,死伤无数。
感受着自脚下传来的震动,孟秋水徐徐睁眼,肩头的上伤口已止了血,只剩下一个深可见骨的骇人咬痕和几个深浅不一的齿印窟窿,最后的,便是被麒麟血烧灼出的一个个难看的伤疤,像是雪地里一块块褐色的苔藓。
可他的体内,但见一层火红的神华流淌游窜在血肉百骸,气机过处,他的身躯就如干裂的地面般裂开一条条细小的豁口,像是破碎的瓷器般。血管更是一根根浮于体表,如一条条扭动挣扎的蚯蚓般抽搐着,而后流淌出殷红的血水,触目惊心。
“麒麟血?”
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孟秋水没有表情的脸慢慢蹙起了眉头。
心念一动,就见那一道道裂开的伤口眨眼便已愈合,可这火劲过处,却又再次裂开,而后再次愈合,周而复始。
只不过六次,孟秋水便像是失了耐性,体内剑意勃发,由内而外,霎时间,他整个人都像化作一柄惊世神剑,周身须发毛孔尽是吞吐着可怕毫光,吐息便是一道剑气,目光所及亦是一道璀璨剑气。
意由心起,剑意是自内而外磨灭着流淌入体内的麒麟血。
他身上毫光越来越胜,所坐地面更是肉眼可见的在那毫光中被洞穿为尘,继而以盘坐之姿悬于虚空数寸之地起伏不停虚实交转,本是澈净的眸子逐渐大放光明就像是往眼眶镶进去了两颗横贯天地的星辰。
……
洪水已是平息,可这留下的创口却无法磨灭。
那混浊的泥汤里,漂浮着无数牲畜的尸体,还有一具具人的尸体,浸泡的早已发白肿胀。
乐山。
大佛仍在。
像是尽了波涛之势,江水与往常相比出奇的平静,无人得知,更无人看见,一道身影急速自天边飞掠而来,形如鬼魅,飘忽难见,只待数息的功夫便已落在了佛头上。
那人定住身形,竟是一副不同寻常相貌,一头如雪长发高高扬起,脸遮薄霜,左眼是一片猩红充塞其中。
红芒一扫这浩劫过后的大地,那人脸上已露出了一抹残酷的笑。
或许,在他的眼中,那些尸体并无两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都是蝼蚁罢了。
也不知练的什么古怪功夫,他双手满覆寒冰,扫视不多久便如感觉到了什么,视线收回,人已是迅速拔起,待跃出佛顶便如闪电般极速坠落,一头冲入了凌云窟。
山窟幽暗,如今再加之洪水肆虐,其中有一截已是潮湿非常。
可伴随着此人身形的掠过,只见岩壁周遭以肉眼可见的结出一层坚愈铁石的寒冰,寒冰继而暴涨,一根根巨大的冰刺赫然从岩壁上长了出来,封住了入口。
直到,他停下。
入目所及,周围一片狼藉,未干的血液,焦黑的石壁,还有中心处坐着的一个人,盘坐于地,一身血污,惨烈异常,如今倒像是陷入了熟睡,一动不动只剩下平稳的鼻息。
古怪,当真古怪。
古怪的是眼前之人看模样居然只如一少年,莫不成就是他杀的火麒麟?
没有丝毫迟疑与停顿,他右手捏爪,赫然探出。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冰皇眼露残酷笑意,冰爪探出足可谓石破天惊,倏忽已至少年身前,眼看就要落下,耳边只听得一声如铜钟大吕般的可怕声音。或许如此说来并不准确,只因那声音平淡无奇,甚至有些微弱,但可怕的却是那声音所生出的力量,如同有着无穷的魔力,一刹那就好像自他的心中响起,然后蔓延至全身。
那是。
“唵~”
他骇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就在这一字起落的一刻猛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凝固在了那里,冰爪离那少年的头颅不过一指之遥,可就是这一指,他却无法动弹,仿若不可逾越的天堑。
然后,他眼中那个古怪的少年抬手朝他探出的右手点出了一指,正好补上了那一指距离,亦在同时,少年睫毛轻颤,一双如古井般的眸子赫然睁了开来,那竟好似两团极致的黑洞。
一指落下,顷刻,冰皇身体如遭雷击。
就见他右手上所凝玄冰爪,在这一指下立时布满细密裂纹,而后“砰”的碎开,掌心更同时多出个拇指大小的窟窿眼,血水湍湍。
“噗!”
只闻一声闷响,冰皇掌心连同手肘是齐齐炸开一个血洞,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贯穿了一样。
剑气!
“轰!”
无形的钳制散去,冰皇的身体瞬间恢复了归属,可他整个人却顾不得掌心伤势,立时爆退开来凝重且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里的红芒大胜,后怕不已。
不过半息,只不过半息,可这半息对他们这般境界的人来说却足以死上数次。
看着对方瞬间愈合无形的伤,少年似有好奇的瞧了好一会。
“圣心诀?”
对方说着话,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迹象。
可此言一出,冰皇是眼神微变,浑身再提内力,右手上碎裂的寒冰复又凭空凝结而出,正是他修炼多年的绝技——“雪血爪”。
猝然,漫天爪影横空,满布眼帘,周遭如化寒冰地狱,连空气都似已冻结成冰。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蓦的响起,回荡在这洞窟内,传出老远。
残酷再起他看着被冰封在玄冰里的少年,隔空便已一道劲力横击而出,那巨大冰块登时碎成漫天冰粉,连同里面的人,化作一地尘埃,难分彼此。
“哼,那老东西莫不是有了除去我的心思?可惜,我雪血爪大成……”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冰皇已没停留之心,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便朝外行去准备回去复命。
可这一转身,眼前景色赫然大变。
耳边轰隆作响,天空微雨飘摇,脚下,他竟是还立在之前的佛顶上,江浪滚滚如雷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冰皇脸上不论是笑容还是阴狠俱都凝固在了脸上,他就好像从未进去过一样。
然而真正让他色变得却是眼中所见一切都超乎了他的认知。
那风有锋芒,那雨有锋芒,就连江上卷起的浪头亦有锋芒,适才所见水中无数尸体皆已不见,如今居然变作这便可怕,就好像……就好像这是一个剑的世界,匪夷所思,前所未见。
甚至,就连他脚下的石子都生出一种刺痛,仿佛他踩踏的不是石头,而是刀山剑林,剑光流淌其上,嗤嗤激射不停。
“精神之道!”
冰皇双眼一缩,一身百年功力赫然再起,心中却对那漫天风雨不敢懈怠,更是对之前的少年忌讳莫深,出手的,除了那少年又能又谁。
蓦然,风向他吹来,雨向他落来,浪向他打来,天地之间竟无容身之处。
“散!”
他长吸一口气,双手一扬,气劲虚凝,只见漫天风雨居然真被他撕开一道巨大豁口,风雨不能近其身。
狂笑中他直身而下,踩踏于那滚滚江浪之上,像是化作一条翻江倒海的妖龙,冰寒到极致的内力疯狂涌出,脚下江面霎时以他为中心凝结成冰,蔓延向四面八方。
“哗~”
大浪接着一个又一个被他打散,风雨一次又一次被他撕裂,狂笑近乎充斥在这方剑的世界,像是在嘲笑对方拿他没办法。
然后,他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风消雨散。
江浪退去,头顶不知何时竟挂着两轮炽热的火球,像是一眼便可看尽沧海桑田。
那太阳所照之光此刻亦如之前的风雨般尽为剑气所化,无穷光华洒落,江水干涸,万物枯亡晒死,地面干裂,至尽至绝的气息,万物俱灭。
他能撕碎风雨,能打散江浪,现在又是否能打碎太阳这把普照四极八方的神剑,而且还是两颗。
冰皇骇然失神的望向那两颗太阳,猛然间,他只觉得这颗太阳似乎有些熟悉,似曾相识,就好像之前见到过,如同一双眼睛。
眼睛?
而这,也是他最后意识。
刹那,眼前一切景色皆在退散。
山窟依旧是那山窟,孟秋水正坐在地上,面色有些苍白,他一双深邃的黑瞳像是刚睁开不久,一只手亦刚点出不久,然后艰难落下。
一指外,一道身影的眉心正滴落着血液,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直直贯穿其头颅,眼中神色早已黯淡。
一挥袖,孟秋水又缓缓合上了眼睛。
面前,冰皇枯亡的身体像是腐叶烂壳般轰然散落成渣,湮灭成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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