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入侵者比文永十一年的那次元军要少的多,但同时似乎又精锐的多。二三十艘巨大的舰船上下来成群的士兵,手持刀枪弓箭和从未见过的一些武器,以整齐的队形,出现在了日本武士们的面前。这些登陆者排列成三个大方阵,每个方阵都由盾牌保护,在鼓点的号令下行军或是待命。
少贰景资的手下有不到三千名武士和随从,更多的增援仍在赶来,他们或许就像是添油一般投入战场。
相较于入侵者的严整方阵,日本武士依旧停留在“一骑讨”形式的单打独斗阶段。在一场“日本式的战斗”中,武士的首要任务是寻找有价值的敌将,然后展开一对一的搏斗;但入侵者的战斗形式居然是排成方阵一拥而上,凭数量优势和武器配合将敌人歼灭。
这是战术上的差距,也是军事发展阶段的差距,同时又是武器装备上的差距,这种差距很快产生了立竿见影的影响。
在冲向严阵以待的商社军阵时,只有少数日本士兵拥有全副的铠甲,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支经历过技术革命的军队,而这场革命,已经改变了战争的规则和形式,也将让他们的勇武不堪一击。
这场革命的主题是铁与火。武装商船的优势,恰在于其使用的各种火药,其千料大船上的火炮甚至不亚于中兴水师的正规炮舰,两千斤乃至三千斤重的火炮发射几斤、十几斤重的炮石,射程远达数里之外,就像铁犁一样犁过日本军队的密集的人群,造成成片的死伤。等靠近半里以内,就轮到海滩上架设的轻型“铁火回回炮”发挥威力,一个个装满火药的铸铁球——震天雷,抛射向天空,在人群中,甚至就在人群的头顶发生猛烈的爆炸,伤及方圆十几步以内日本士兵。
舰炮和铁火回回炮的轰击足以让大部分日本人溃退,只有最勇敢的武士才能更进一步,冲杀到两百步以内。但这个距离上他们就要面临轻型火炮的散弹更猛烈的射击,那些倒霉的中弹者几乎被近距离打成一团碎肉。
下一步,如果还有人能够冲杀到方阵的百步之内,那么就可以见识到排铳的威力,偏居岛国的日本人也终于“有幸”体验一把闻名天下的火铳三叠阵。
尽管日本武士们都表现的凶悍异常,但这些超出想象的武器很快击碎了他们的骄傲和勇武,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恐慌,这是从未有过的恐慌。
午前时分,两军的第一次交战令少弍景资备受打击,在人数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入侵的商社军队显而易见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三千名武士和随从军队发起的悍不畏死的冲锋未能靠近登陆者的方阵就倒毙了大半,对手根本没有给他们靠近肉搏的机会,而商社军队凭借着精良的火器,却几乎毫发无损。
经过短暂的战斗,商社军队在博多湾的海岸成功建立了滩头阵地,开始向既定目标推进。到当天傍晚,日本人已被迫向太宰府方向撤退了数里。作为最高指挥官,少弐景资冷静下来以后决定依靠水城抵挡敌军进攻。
水城并非城池,而是一道几百年前修建的工事,据说是为了防备当时的唐朝军队的入侵,其数丈高的城墙在丘陵间延伸,绵延达八十多里,就像中原的长城那样,成了阻止入侵者的最后屏障。在历史上,它曾不止一次给日本人以抵抗“唐朝入侵”的信心,但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打,到了祥兴二年,这道防线已经开始衰朽。
水汽的侵蚀、此起彼伏的地震令它不断地崩塌,而“水城”脚下上演的也完全是一副凄凉景象:武士的队列越来越稀疏,中兴商社的军队则排列成紧密有序的空心方阵,伴着呼喊声步步紧逼。
这个时候,商社军并没有强行突破防线,而是在方阵的掩护下,又耗费了一点时间于水城前架设了数以百计的轻型铁火回回炮和散弹炮。
少弍景资几乎感到了绝望,这条脆弱的防线终归没法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好在更多的援军终于在落日时分赶到了前线。
这些入援的武士们未参与此前的战斗,自然也就不了解火器的威力。他们自诩勇武,抱着效死的决心,似乎对任何力量都无所畏惧。
前方的炮火声震如霹雳,光闪似雷电,但对这些勇猛粗鄙的日本武士来说,这种武器只是让他们变得更加暴躁。
二十九岁的竹崎季长就是其中之一,在松树掩映的小路中,他骑在一匹灰黑色的矮种马上,身旁伴随着四名身着轻甲的“郎党”。在崎岖不平的林间小路上,不断有受伤的士兵从他们身旁经过。这种景象让竹崎的部下产生了好奇——他们都来自九州西部的肥后国,受贫穷和歧视的刺激,他们必须离开自己的家园,以寻找一个获得封赏的机会。在不假思索的情况下,竹崎一行朝着交战最密集的鹿原地区奔去。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在杀声最高处看到了期盼的场景:在初春暗淡的阳光下,一个严整的敌军方阵正在进攻。经过短暂的犹豫,他们几乎是目中无人地冲向了入侵者的方阵,但令人惊讶的是,其遭遇的不是自报家门的敌方武将,而是密如飞蝗的炸弹和铳丸,这些武器立刻在进攻者当中制造了一场浩劫。
情况很快出乎了竹崎季长的预料:他的战马倒在了敌人的排铳之下,一颗装满火药的“震天雷”在他头顶爆炸,原来墨绿色的铠甲被鲜血染红——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好友,另一名叫白石通泰的武将策马赶到,将竹崎季长拖出了交战区。
事实上,竹崎季长这样的伤者已经是幸运儿,在混战之后,多数胆敢冲阵的武士已被铳炮的弹雨射成了碎肉。在生死时分,竹崎季长观察了这些敌人,并看到对方穿着鲜艳的红色戎服,并没有披挂厚重的甲胄。大致四方形的方阵分为好几层,在坚如铁壳的刀盾手和密如刺猬的长枪兵后面,还排列着一些手持奇怪长杆的步兵,大量致命的伤害就出自这些闪着黝黑金属光泽的奇怪长杆。此时他的感觉,俨然就像是打量一群掌握了传说中的怪力乱神的施法者施展他们的法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