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张镝请战 陆秀夫奉旨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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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镝要请战,他就是为了打仗而来。



    但领兵到临安三天了,赵孟传忽然没了动静,连军议都没有召开过一次。救急如救火,八千大军为勤王而来,按兵不动徒耗粮饷算什么事。即便未到作战时机,至少也要与众将议出个方略来,下一步如何行动,好让大家有个数。像这样几天里一条军令也没有,甚至主将都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躲在何处,哪里像是来救国家危难的!



    张镝心里焦急,胡隶也是不耐,便一同去寻赵孟传问个明白。



    赵孟传很懂得及时行乐,把浙东义军的指挥中心设在西湖边的一处别院,当胡、张师徒二人到别院求见时,却被告知大帅不在,详问去处,那门子还爱答不理,丢下一句“不知”,令人好不气恼。最后还是胡隶找了一名相熟的小吏问出了赵孟传的去处,原来是乘画舫游湖去了。二人枯等半日,还是不见人回来,只好愤愤而回。



    第二日,再去别院,远远就听到了丝竹之声,张镝和胡隶直闯进去,他俩作为义军中的大将,那狗眼看人低的门子也不敢强制去拦,未及禀报,二人已推门进了内院。



    总算是找到了人,而且人还不少,赵孟传正在宴客,谢昌元、周进等人都在座,乍见二人闯入,都吃了一惊,不过赵孟传久居人上,颇有处变不惊的气度,他脸上只是快速略过一丝难以觉察的不悦,马上就一脸笑容的招呼起来。



    “阿蛮、砺锋,方要遣人去请,你俩来的正好!”“快看座!”



    过去,胡隶是赵孟传一手提拔,算得上亲近,因他敢闯敢干,被称为“胡蛮子”,赵孟传后来就称他小名为“阿蛮”,这倒不是奚落,而是亲切的表现。



    “相公不必劳烦,我二人只说两句话就走。”张镝行过军礼答道。



    赵孟传并不是宰执大臣,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相公”,不过他已授华文阁直学士,成为馆阁重臣,大宋极重馆阁,算得上是宰相的后备人选,“一经此职,遂为名流”,张镝尊称他为“相公”倒也不为过。



    “二位不必多礼,军中无以为乐,恰有宫内送出的御酒,不如同饮几杯!”赵孟传已看出二人来者不善,但仍假意相邀。



    “多谢相公好意,但鞑虏未灭,胡某无心饮宴!敢问相公,何日出兵?”胡隶不绕弯子,单刀直入。



    “出兵嘛……前日陈相公召见本府,已同意令我军直归陈相麾下,暂驻临安,策应中枢。所以,暂不出兵!”



    “暂不出兵?淮东淮西,一日三警,前线军情,急如星火,相公竟说,暂不出兵!”急切之间,张镝也顾不得礼节,说话也有点直接。



    赵孟传脸色微变,但仍带着习惯性微笑,说道:“战和大事,陈相公自有安排,何必心急,即来了,先坐下说吧!”



    “属下要问的话问完了,告辞!”胡隶和张镝看也不看刚为他们布下的座位,拂袖而去。



    “真真跋扈,眼里还有没有尊长!”方迈出一只脚,张镝就听到了席间的周进已在那骂骂咧咧,他权当狗吠,也不计较,与胡隶一同出了别院的门,内院的丝竹管弦之声又重新传了出来。



    “商女不知亡国恨,西湖歌舞几时休!”张镝忽然吟出这两句本无关联的诗句,却正好印照了今日所见。



    对于赵孟传而言,他入京的目标已经达到,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官也升了,志得意满,夫复何求,难道还真的要带兵去与凶恶的鞑子硬拼吗?笑话,当然不可能了!校场誓师时的壮怀激烈只不过是做给人看的,谁又会相信呢,也就姓张的,姓袁的,姓胡的那几个傻子才当真。



    俗话说姜是老的辣,张镝本以为能借赵孟传来造势,却不知,赵孟传也恰恰在利用他而博名。赵孟传的第一谋士谢昌元就曾悄悄给他举了两个例子,一是文天祥,二是张世杰,两人短短数月间骤得高位,凭的是什么?不就是因带兵勤王吗。当前的局势下,勤王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假设将来大局得保,自己作为救时之臣,地位必然攀升,入朝为相也不是梦想。退一步讲,哪怕大宋朝没保住,他手下有兵有将,就算降顺“新朝”也能卖个更大的价码。现在这第一步已经成功的迈出来了,姿态已经做足,也达到了预期的目标,但下一步,他还没笨到真赌上身家性命的地步,适可而止吧。前日连夜拜见陈宜中相公,陈相公“通情达理”,已经任命他守御中枢的差事,短时间内,浙东义军是不需开赴前线了。临安风光好,何不趁这良机尽情游赏呢!



    张镝、胡隶回到营中,师徒俩闷闷不乐,这回算是看清了赵孟传的真面目,他那温厚仁义的模样,北上时慷慨激昂的样子都不过是个假象,纯粹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屈居其下绝无出头之日,必须要加快进度,掌握主动权。



    但又该怎么做,带兵脱离队伍吗,那与反叛无异,只会让小人占尽了大义名分,只会让自己苦心搭起的勤王大业瞬间倒塌,再忍耐一时吧。



    几乎与张镝胡隶前后脚的功夫,袁镛也去求见了中军主帅赵孟传,结果可想而知,同样被气的够呛,他的反应也和张、胡如出一辙,愤愤而归。



    第二天,空虚多日的中军大帐忽然擂鼓聚将,胡、张、袁等人都是一喜,貌似终于有所行动了,还以为原先是误会了赵孟传。



    众将聚至大帐之中,才知并无什么军事行动,而是朝廷朝廷的犒军使者要来了,全军要做好迎接。



    表表忠心,做做姿态,赵孟传之流已经做的精熟,说什么话、表什么态,可以和剧本一样提前排定。无非是将领们带头宣誓一下决心,带动士兵们喊喊口号,让朝廷听到、看到自己是多么的忠心。这次聚将的目的,最主要的是让众将领统一口径,检阅使来时,不要乱说话,“切切不可言战”,勤王之军竟然“不可言战”,这实在算得上是个笑话了。对此赵孟传给出的解释是“北边”有意派使节前来,陈相公谕令不得“擅启兵端”,影响和谈大局。



    蒙元南下以来,接收了大量的汉奸,也深谙攻心为上的思想,确实不停的派使节前来麻痹宋庭,但攻势却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属于典型的一边做婊子一边立牌坊的作态。



    而我宋几百年来从来不缺的就是投降派,临敌想到的首先就是称臣纳币、止兵议和,过去与辽国是这样,与金国是这样,换做蒙元还是这样。蒙古人乐得给宋庭一点幻想,反正一个使节费不了多少成本,哄骗住了宋人正好下刀。



    可惜我宋至今不悟,陈宜中之流还心心念念于和谈,奉行不抵抗政策,严令边将不得出击。敌人已经磨好了刀,自己还要伸长了脖子让他砍。



    “与虎谋皮!”张镝心中暗叹,但他并不当场指出,因为赵孟传已经没法说通了。但不知这个犒军检阅使是个什么来头,届时或可争取一下。



    九月初十日,朝廷以老太后和小皇帝的名义,遣宗正少卿陆秀夫为检阅使,犒劳临安城内外诸军。



    驻扎临安东南的浙东勤王义军,是陆秀夫犒军的重要一站,他与若干从人,携带了猪羊牛酒及上万贯赏钱,当场拨下,令全军士气大涨。



    陆秀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端端正正,行止得体,穿着整洁的官服,有大臣的风度,除此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没有什么能够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张镝过去并不认识陆秀夫,但初次见面,心里却涌上来一股难以表述的复杂情绪。他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奇怪的梦,那个痛苦不堪的梦,他好像在梦里见过这个从未谋面的人。那个梦里,有一个背负天子跳海的大臣,一直记不清相貌,但他见到陆秀夫的那一刻,梦里的这个人忽然面貌清晰了起来,没错,就是眼前这个人。



    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张镝悚然而惊,但他就是有一种回忆,仿佛是来自未来。有时候,眼前的人和事会那么的似曾相识,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在经历一种轮回,是否所有的未来都是曾经发生过的过去。



    当陆秀夫接见诸将慢慢走过时,张镝忽然出列叫住了他:“陆公留步!”



    陆秀夫目光沉静,不苟言笑,听到呼唤,他止步回头。张镝的行为不合常规,在一群刻意逢迎的人当中显得格格不入,不禁让他多看了两眼。



    赵孟传皱眉,连连向张镝使眼色,又抢先对陆秀夫说道:“此乃恩科进士,新授汀州通判,我军中副将张砺锋。素来仰慕陆公文采,想是要讨教些文学。”



    陆秀夫似笑非笑,并不言语,谁会相信在犒军之时忽然有一名军将跳出来要向检阅使讨教文学的。



    “陆公,下官非为请教文学,正欲请教朝廷和战之事。”



    “唉呀砺锋!陆公是犒军使,非监军使,贸然问兵事哪里合适嘛!况且陆公事务繁忙,哪有闲暇谈论!”



    “陆公见谅,这张砺锋年少,说话做事毛躁了些,咱这边请!”赵孟传知道陆秀夫是个铁杆主战派,深怕他与张镝“勾搭”上了,故此赶忙敷衍,转移话题。



    陆秀夫却不理会赵孟传的指引,而是面向张镝道:“年轻人关心朝局是好事,本使奉旨犒师,正要宣示诸军,北虏暴虐,我大宋必要抗争到底!”



    “镝等深受皇恩,必定为国蹈死捐躯而不悔!我有备虏之策一份,烦请陆公代呈!”张镝当场献策,一旁的赵孟传脸都绿了。当面被抢风头倒是小事,就只怕陆秀夫那油盐不进的家伙往朝中乱说一通,万一那老太后一时心动,将自己派到前线去。那样的话,即便有陈宜中相公的保护恐怕也捂不住了,那么自己“韬光养晦”的计划就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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