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十九是泉州本地人,原本只是在港口找点活儿干,维持生计,后来被张镝招募做了水手。但是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若不是张镝亲自带人往山中求医,肯定就没命了,被救醒后他发誓不论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张镝的大恩。正因如此,他反而因祸得福,深得张镝信任,被委以中兴社招才科的副主管之职。
作为一个普通水手出身的人,刘十九原本不太自信能否干好这个差事,甚至有“狗肉上不得席面”的自卑,因为他总觉得“招才求贤”是官人老爷们做的事,像他这样的平头百姓或许连“人才”的门都进不去。这个问题张镝不是没有考虑过,刘十九这样的底层人民确有天然的瓶颈,那就是与所谓的“上层人”有着天然的隔阂,阶层之间几乎不会有交集。但张镝原本就没打算招一些“名士大贤”,这类人他自然可以自己去分辨,去结交。他对刘十九的教导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利用泉州本地土著的优势,多与当地广大的人民群众做些联结。各种优秀的工匠、优秀的艺人都可以关注和招徕,这个社会并不缺乏士大夫,缺乏的或许正是被人忽略的一些民间技艺。比如这次刘十九找到的训鸽人,就帮了张镝的大忙。
张镝的来信表扬,让刘十九信心大增。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连字都认不全,来信还是请了相熟的先生给他读的。也因此,他比常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比如要联络总不能一直请别人读信,他就每天规定自己学习二十个字,学不会就不睡觉。另外,张镝下达的指令,他也不折不扣的在执行。自己原本做水手,相熟的自然都是跑海上营生的,而叶继、黎升掌管的贸易分社人手缺口很大,他就正好帮忙招募了不少船员,贸易分社能在短时间内实现十艘船满员的运力,刘十九的工作功不可没。
招才科每月的常规经费是一百贯,如果有特殊需要还可以向计财科申请额外费用。事实上,每月的常规费用就相当于刘十九过去两三年的收入,他一开始根本都不知道怎么花这个钱,第一个月经费使用率是零,第二个月则为招一个孙富安花去了两百贯。这业务量实在太不均衡,没法掌控,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很多时候,当一个人被推到了某个特定的位置,有些原本不会的事情也许自然而然的就学会了。比如文盲的刘十九必须要学会认字,再比如原本连招才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的刘十九,也必须担起招才科的担子。他最开始无从下手的原因,是将目光集中于“招才”两个字上面,而这次张镝明确指出“不拘一格”,意思就是方方面面各行各业的人都可以。他一琢磨,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现在流求等地新开发,是最缺人手的时候,甚至说,哪怕一无所长,只要是个人都有用处。
想透了这点,刘十九豁然开朗,其实就是招工嘛,没那么复杂,每天早上城门外都有那么多找不到伙活计的人,运气好的卖一天苦力才几十文,运气差的就要挨饿。只要让他们有饱饭吃,就没有招不到人的道理。刘十九甚至有自信,只要有钱,一天招百十个装满一船都不在话下。
有了方向,事情就好做了,而且可以大大的做起来。但在做事之前他还得找几个帮手,因为招才科成立时只有一个光杆司令,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它名义上是叶继兼任主管、刘十九是为副主管,但实际上叶继忙贸易都来不及,具体工作都是要刘十九做的。原先只是专注于访求个把“人才”倒也还好,但现在如要放开手脚招人,就肯定要搭个班子才行。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本家侄子刘五四,名为侄子却与自己同年,从小玩到大的,近些年都在码头做短工,为人豪爽仗义,请他来帮忙肯定可以。另一人则是自己的妻弟王希文,现年二十岁了,一直都没什么正经营生。他少时读过两年私塾,却只是半吊子学问,教授几个蒙童只是勉强,考试作文章更是不行的。但他自恃文人,若要去码头扛活是万万不可以的,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混了几年,家里都是着急。自刘十九回泉州家里,他的浑家王氏也多次在耳边提起,想要他为弟弟谋个事情做,刘十九也挺为难的,总不能将他做“人才”荐给中兴社吧,他虽有招才的权力,但也绝不乱用,因为不能辜负了张镝的恩情。现在自己正需人手,找来帮忙也不算假公济私。
有了三个人,这个招工的班子就算搭起来了,刘五四负责拉人,王希文作为文书,刘十九指挥审核。在每月一百贯的常规经费中,刘十九打算给两位帮手每人每月五贯钱作为酬劳,这已经可以算高薪了,刘五四和王希文都欢喜不尽。
找好帮手后,另一件事就是申请经费。如要大量招人,每月一百贯的常规经费就不够用了,必须申请专门经费。申请的地方是泉州贸易站,这里有隶属于财计科的账房常年驻店,泉州的各项业务资金往来都要经过这里。
泉州贸易站经不断扩张,已经是盘下了附近十几间店面,经营范围也不再局限于原先买卖些流求土货,不过它的中心还是最早的那座四合院,现在大门上方已经挂了“中兴商社”四个字的金字大招牌。
刘十九对这个小院并不陌生,每月都来这里领取常规经费,这次他还是直接往偏厢去找那姓金的账房。金账房有点为难,因为以他的权限,只能批准五百贯以内的资金,而刘十九开口就是两千贯,这么大的钱数按理应当由刘石坚批准才行。但刘石坚还在流求,一时半会未必回来。刘十九等不了那么久,他要尽快开展工作,不能就这么吃干饭,只不过缠磨了半天,那金账房也不松口。后来刘十九灵机一动,拿出了张镝亲笔签名的“条子”,就是用飞鸽传过来的那张便笺,上面明确指示招才科要不拘一格多招人手。
“怎么不早拿出来?”金账房抱怨道,张镝作为中兴社总理,有了他的指令,自然就不再需要副总理刘石坚的审批了。
刘十九拿到了两千贯铜钱,装了满满一车,此时虽有官方纸币,但已经贬值的一塌糊涂,民间还是信用金属货币,没办法只得将几千斤重的铜钱运回去。这两千贯只是第一批,他会让王希文将招人的各项花费登记造册,用完了再来申请。
拿到钱的第二日,刘十九便带领刘五四、王希文二人往佣工聚集的城外市场上招人。
这个时期,因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加之福建各地原本就地狭人稠,很多失去土地的农民只能到城里来做工求生,加之各地打仗社会动荡,流民也四处波及,泉州港附近每天都有大量找不到活干的人聚集。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佣工的价格已经被压到了不能再低的程度,一个青壮年干一天重活只有三四十文的收入,养活自己都很困难,如果有家小那就根本没法过活了。以至于人市上卖儿鬻女的情况越来越多,骨肉分离的惨剧天天都在发生。那些有钱人就如选牲口一般在人市上挑挑拣拣,看看牙口、摸摸骨架,还要讲点价钱,往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只要十几贯。
这个时候,刘十九出面大量招工,无异于救世主。他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只要是被选中的人,就可以签订两年的契约,两年里包吃包住,还有额外薪水,每年不少于五十贯,更重要的是签约后先支付十贯钱的安家费,足够他们的家人渡过一时的生活难关。唯一令人顾虑的是做工的地点在海外岛屿,要坐三四天的船才能到达。但实在走投无路的人也没法顾及那么多,何况泉州之人出海谋生本就很普遍,第一天报名的人有五六十个,经刘十九审核把关,留下二三十个健康无病、青壮有力的,到王希文那里签了契约。
一天招到二三十个还是太少了,刘十九不太满意,挠头思索。还是他小舅子王希文有点主意,他建议买它几百个炊饼,两坛咸菜,凡签上约的就让他们吃个饱,这些粗汉脑子直,就要先给点实惠的。
刘十九一听似乎有些道理,第二日一早就去市场上买了十笼炊饼,足有五百个,再加两坛咸菜,都用大车拉回来。炊饼五文一个,咸菜一百多文一坛,总共花了不到三贯钱。
招人之时便将那饼和菜堆在一张方桌上,王希文在桌子后边拿着早已誊写好的一摞佣工契约,只要在契约上按个手印就准许拿十个饼,可以就着咸菜直接吃掉,也可以带回去。炊饼本来就不大,有些人饿了几顿了,一口气就能将十个都吃了,不过也有不少是揣在怀里拿回去的,前者大约是光棍汉,后者说不定是有家人的。其中还是以光棍汉为多,因为有家有口的人要出海去那么远的地方肯定是有所顾虑的。这一日的招工成果比第一天果然大有提高,签下契约的有六十多人,翻了一番还不止。
三天之后,泉州货站有船要往流求去,刘十九也已经招够了将近两百人,他将这些人聚到码头,上船一人就发给一人的十贯安家费,大部分是给到了前来送别的家属手上。这些人收到了钱都安心不少,心中觉得这个东家至少还是守信的,刘十九也上船要亲自将这些人送到流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