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硕在路上就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这也是他急着要赶回来的原因之一,想了想说道:“不能带走,偶尔有那么一两只信鸽,半路被老鹰叼走了也是有的吧?”
“这……这可是死罪呀,万一少主知道了,可是会要了老奴的性命的。”姜伯担心道。
“让他们赶往阳翟,全部都得送死。”颜硕试图说服姜伯:“况且,这一百多人,才刚训练没多久,力量有限,赶到阳翟,也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多少作用的。
但把他们留下来,就是一小撮火种,将来就能带出一千人,一万人,甚至更多的像他们一样令行禁止的精兵,那时的作用才是最大的。
包括听风山庄的大牛和猴子他们,都好都留下来,这些可都是种子,和种地一样,他们就是我们来年的种子,再饿也不能把种子吃了啊。”
“种子?”姜伯想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摇头道:“主忧仆有责,主死仆相随。这个我做不得主,而且,万一少主真的出了事……”
颜硕叹了一声,背转身去:“那就随便你们吧,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姜伯对着颜硕深施了一礼:“公子的恩情,我等不会忘,但是,主人就是主人,奴仆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唉……”
姜伯摇了摇头:“我已经通知黑狼他们收拾东西,明天一早便出发。”说完,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颜硕,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颜硕没有阻拦,也没再出声相劝,因为他此刻已经明白。他在张良那里,在姜伯他们眼中,或许是带着感激的,但关键时刻,没人会听他的,特别是他们的主人,他们的少主有难时。
他甚至想到了,“士为知己者死”的豫让,为了给主人报仇,那是什么究极手段都用上了。
昨天,祁山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确实对颜硕触动很大,已经改变了他原先的计划。在接下来的乱世,若只是一方富户,或是财主,都不可能幸免。所以,他现在已经想清楚了,他要陪养自己的力量。但是真的实施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且不说墨家,就是他最先培养的黑狼他们,关键之时,也只会选择听从主人的,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这个时代的家仆刚刚才从奴隶社会过渡到封建。骨子里的奴仆忠主思想,不是轻易能改变的,颜硕从后世来到这里,有些事,太想当然了。
心里有些憋闷,颜硕随手推开后窗,训练场上,黑狼正带着一百多人正在操练。韩信则是悠闲地坐在训练场边上的凉棚里喝着酒。
“这是一把未经打磨的利剑啊。”颜硕心中想着:“只是,或惜了……”
“咣当!”他的房门再次被推开。颜硕不用回头,就知道,又是钟离获那个急性子。
只是此次钟离获进来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想平时,一进来就扯开嗓门说话。
颜硕回过身,看到钟离获一脸丧气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钟离获看了他一眼,闷声说道:“老墨者们不同意……而且,就着此次事情,他们联合起来,说你……”
“说我什么了?”颜硕问。
钟离获停了停,接道:“说你胡乱解释墨家宗义,扰乱墨家门令,所以,强烈要求将你驱逐出机关岛。”
“驱逐?”这个词让颜硕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我为墨家做了这么多,换来的就是一句驱逐?”
钟离获没接话,空气中弥漫中浓浓的坚涩。
过了一会,颜硕才平复下来:“这是他们的意思,还是钟离掌门的意思?”
钟离获深吸一口气:“他们还要求我马上带墨家弟子赶往阳翟,帮助秦军攻打韩王孙,你因张良公子的原因,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对吧?所以,我也……”
“帮助秦军?你们的宗义不是非攻么,现在可是秦军将要反扑,攻打韩王孙一方。”颜硕不解道。
钟离获摇了摇头:“他们说是韩王孙挑起的战争,秦军是守卫天下太平的一方。”
“我在张庄遇见你时,你不是被秦狗追杀的么,这么快就站到秦狗一方了?”颜硕反问道。
“那不一样,扶苏长公子将是继承帝位之人,我们不能看着他被人阴谋伤害。那是大秦内部的矛盾,所以,我们要帮扶苏公子。但是现在,是大秦和意图扰乱整个天下的六国后裔之争,我们自然要站在秦军一边。”
钟离获继续说道:“墨家的非攻是希望天下太平的非攻,我是大义,是我墨家真正的宗义所在,获不能有丝毫避让。”
“还能这样?”颜硕眼睛都瞪大了:“那你当初和我的协议呢,你答应过要协助韩少主的,又怎么算?”
钟离获眉头都皱成一团了:“我能怎么办,老墨者里还有老夫的师兄,甚至师叔辈的人也有两人,我能不听他们的?而且,当初答应你协助韩少主复国,只是……只是……明说了吧,只是觊觎你身上的墨家秘卷。”
“呵”颜硕苦笑道:“狐狸尾巴终究还是露出来了,你在利用我……”颜硕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一片冰凉。
钟离获默认:“别看我是掌门,可是还在世的那十几个长辈,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发话,墨家所有人都会听他们的而不会听我的,还请你不要怪我。”
“唉……”颜硕长叹了一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不会怪你,不会怪你们,怪只怪我自己傻。”
颜硕停了停,说道:“姜伯他们明天就要离开,不过,他们是韩王孙的人,肯定是要攻秦的。”
“老夫明白,不会为难他们的,除非在战场之上相遇,这点老夫可以保证。”钟离获说:“只是……世态难料,曾经的朋友,转眼就要成为敌人了。”
颜硕耸了耸肩:“没办法,大争之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选择的路,这些人是张良调来的,但说到底,还是韩王孙的人,只能去帮韩王孙。”
“你能不能劝劝他们,至少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我墨家的青龙令。我真不希望在战场上看到他们。”
“青龙令?哈哈……”颜硕笑了:“我发现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忠厚的钟离掌门也有可笑,奸滑的一面,你刚才不都已经说了,要驱逐我离开墨家了么?”
钟离获愣了愣:“可我也说了,那只是老墨者们的意思,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只要你……”
“不用了,既然老墨者们对我意见这么大,我也不能让你难做,我还是离开吧。
而且,如果你们要去助秦军的话,依墨家祖师令,你这首领肯定是要去的;白虎令曹云主管杀伐,肯定也要去;朱雀令许大主管信息哨探,也少不了。”颜硕分析说。
钟离获点头承认:“不错,此事关乎天下,老夫必须去,你说的两位令首都要去。只有你和玄武令杨尚留下,这也是老墨者们不放心的地方,毕竟,你算不得真正的墨者,而且,他们担心你是张良放进墨家的暗桩,所以……”
颜硕笑道:“他们想多了,这点最起码的人品,我还是有的。你拉我回来,做你们这个墨家的青龙令,只是利益驱使,并不是真心要我这个人加入墨家。
现在,韩王孙那把火一点,天下纷乱在即,敌我态势立显,你那点虚伪的把式兜不住了,才来跟我摊牌,用不着绕什么弯子了。”
钟离获站起身来,渡了两步,最终还是承认了:“老夫确实有些私心,因为你懂墨家秘卷里的内容,那可是我墨家几代人都想失而复得的东西。对墨家而言,你懂的那些秘卷的内容,诱惑实在太大了,只要是墨家的人,都经不住诱惑的。
当时,张良公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想让你到我这里,老夫自然也想,所以,便顺势而为了。”
颜硕坐了下来,给杯里倒一杯水:“就因为你以为我会的东西是墨家秘卷上的内容?”
钟离获也坐到桌前:“这已经足够任何一派的墨家首领抢你的了,软的不行,甚至会来硬的。
还有就是矩子令,它的真正的来源,老夫秘密派出了十几位弟子到大别山一带求证,但到现在为止也还没弄清楚。”
“你派人去查我?”颜硕一听,脸色变得比刚才还冷。
钟离获点头:“没办法,此事,事关墨家最高机密及传承,老夫不得不这么做,还望颜令首明白老夫的难处。”
“从刚才那一称开始,我再也不是你们的什么青龙令,请不要这么称呼我了。”颜硕冷声说道。
钟离获也不争辩,继续说道:“再就是你对墨家宗义的那些解释,看起来似是而非,老夫一时找不到破绽,也吃不准是对是错,所以,只得把你留住,想慢慢弄清楚。
哪怕你是张良想安插到我墨家里面的一个暗桩,总有一天,也会水落石出的。但是现在……没时间了。”
颜硕将一杯水推到钟离获面前:“没事,我理解钟离掌门的难处,我走就是了,好聚好散,钟离掌门用不着多说什么了。”
钟离获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有句话你说的是对的,墨侠尽管个人武技高超,但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真的什么都不是。
我这不是悲观,而是实事求是。自始皇帝的大秦军强大到任何一个国家都无以抗争后,墨家就再也没有参与过战阵上的厮杀,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也阻止不了。
如今有人想打破这个平衡,主动挑起战事,我们不得不前往,但是前往就意味着巨大的危险,因为那不是暗杀,刺杀,那是战场。所以,有些话,老夫必须提前说,有些事,老夫也是身不由己。”
“我都明白。”颜硕说道:“明说了吧,你就是怕你带着墨家青壮精英弟子走后,我在后面搞鬼,端了你墨家的大本营么?事实上,我不受张良的驱使,更不是他故意放进墨家的暗桩。我和他……
怎么说呢,只是当时我也没地方去,顺带呢,他的人救过我,我还他的人情而已。但触及底线的事,我是不会干的。
不过,既然现在话也说开了,你就是再想留我,我也不会再留下来了。”颜硕冷冷地说道。
当初张良,钟离获,都各有各的算计,所以,大家才装傻。但内心里,都清楚得很。
“那……这秘卷上的技术?”这个诱惑太大,钟离获再次提出。
颜硕想了想说道:“我所会的,已经都拿出来了。现在,张良无影无踪,钟离掌门也怀疑我的企图,我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机关岛了,明天我就走。”
钟离获还不死心:“秘卷上的内容,就只有烧瓷,炼铁,水泥,耕种,造纸,刻印这几样?”
“我以前就说过,那不是我从你们墨家秘卷上学到的,是跟着我师傅学的。或许有些技术与你们墨家的相同,但也不能说就是你们墨家的。”话已经说到这里,颜硕已经带着翻脸的口气了。
主要的是,他昨天想了一晚上的计划。或者说,张良和钟离获以前的算计,他隐隐还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来,他觉得墨家这里比跟着张良跑去刺秦要安全得多;二来,他也考虑到,如果天下有变,或许能就着墨家这口大锅热灶,做一顿好饭。所以,他也是装糊涂。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大学刚毕业,学着走向社会的菜鸟,经验还是差了,人心的难测,更是估计不足,计划全都泡汤了,他表面平静,心里却非常恼火。
钟离获认真地看着颜硕,见他不似说谎,也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多余的话,老夫也就不说了。
不过,哪怕你离开机关岛,也是我墨家的朋友,至少是我钟离获的朋友。你教会墨匠的那几样技术,每一样都非常高明,我不会忘了你的恩情的。”
“随便。”颜硕说道:“如此,我收拾一下,明天就和姜伯他们一起出岛了。免得我再呆在岛上,你们那些老墨者不放心。”他故意把老墨者三个字咬得很重,意思是告诉钟离获,别拿那些老墨者来顶锅,其实就是你的主意,我还不甚至那么蠢。
“不过,淮阴的吕公跟我说,二十多年前,在济水边上,被墨家救过一命,想感谢墨家。”
钟离获听了,沉思道:“二十多年前,济水?”
颜硕接道:“吕公精通商路,他这条路可以继续走下去,除了瓷器,还有草纸的生意,我都和他谈好。这是我最后为你们墨家做的一点事了,慢走不送。”颜硕直接下了逐客令。
钟离获的脸有点红,利用完了,就把人家一脚踢开,这确实说不过去,但还是默应了。毕竟颜硕刚才也说了,他没有秘卷上的技术了。话已经说开,就算他还有,也不可能再教给机关岛的墨匠的了。
但是留一个有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让岛上的许多墨家弟子尊敬无比,又不是墨家真正的弟子的人在岛上,如果真有异心,钟离获不敢冒这个险。为此,他不惜得罪颜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