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下关港,望着茫茫大江,郑冲还在想着柳如是说的话,“你是个危险人物,我不想待在你身边。和你待久了,我怕到时候狠不下心回现代去。像现在这样挺好的,你偶尔来看看我,平素我们书信互通消息就成。”
嘴角勾起一丝苦笑,郑冲暗道:“郑冲啊郑冲,将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才是对她好。”
心头虽这般想,但却有些舍不得,在他心中有时候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心沉似海的柳如是还是当初那个泼辣强势的胡火儿了。
下关码头上,一乘华丽的马车之内,柳如是淡妆黄裳坐在车内,掀起车帘,呆呆的看着长江之上渐渐远去的几艘沙船,心中暗道:“一路顺风,只愿你早日能让我回现代去。”
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几份文书,皆是刚才分别时,坤仪公主交给自己的。应天府的销籍文书,还有南京城内几名士绅的具保文书,以及应天府的落籍文书,短短两天内坤仪公主都置办妥当了。
锦衣卫在南京的势力极大,这点小事对于吴孟明来说不算什么事。
赎身也不需要什么银两,买下柳如是的是徐佛,徐妈妈本就是白莲教中人,柳如是继任教主之后,她的卖身契徐佛也早已经交给她自己保管,缺的就是官府的文书而已。
虽然柳如是并不太在乎什么身份,但终日被个名姬的头衔,终归是不爽,这回拿到了官府文书,稍后拿着卖身契便可到应天府销籍,她柳如是就此便可从良了。
“小姐,钱先生差人送来了请柬。”才回到秦淮河画舫之上,便有管事来报,说是钱谦益送来了请柬。
柳如是看了请柬后,秀眉微蹙,这老色鬼真是色心不死,一大把年纪了,还林老入花丛。但想到从前自己推广甘薯和土豆时,还多得钱谦益助力,加上自己还要在南京居住几年,倒也不好太得罪这位名士,当下便命人梳妆,准备赴约。
梳妆妥当后,柳如是想起昨晚郑冲说的话,便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徐佛,劝她暂时放弃今岁在荆襄起事的举动。柳如是左右盘算后,觉得郑冲说的对,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柳如是在江南推广甘薯和土豆的活动是非常成功的,江南士林像以钱谦益这等人非常多,她艳名在外,多次在秦淮河上以琴曲诗词邀请这些人物参与活动。而江南士林皆耕读传家,家中良田不少,是以许多文人才子家中那些免税的良田都种上了甘薯和土豆。
今岁大丰收后,甘薯和土豆更是被逐渐推广到大旱的北方,想必明年开春后,北方的灾情将会得到大大的缓解。而满清今岁忙于安内,也不会再劫掠大明。川中大顺国自顾不暇,各路明军没有了压力,若是贸然起事,白莲教一定会损失惨重的。
但柳如是心中也在纠结,白莲教起事的基础就是战乱、灾情和流民,但现下这些条件正在逐渐消失。随着郑冲在辽东、朝鲜站稳脚跟,对满清的牵制越来越大,满清入关劫掠的规模一定会越来越小。川中大顺国这次内乱之后,一定是元气大伤,也不知还能支持多久。随着甘薯和土豆的推广,粮食灾荒也会得到缓解。要是这般拖延下去,白莲教起事的机会将越来越渺茫。
“要不,就搏一回?”柳如是思来想去,最后将写好的书信在烛火下烧了。她知道徐佛的目标是起兵报仇,为她的兄长和死难的白莲教众报仇,假如起事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徐佛一定会铤而走险,不若让她在现下还有些机会的时候起事,也算尝了徐佛的心愿。
柳如是并没有将郑冲的劝告转告远在荆襄的徐佛,倒不是她有什么野心,而是不想让徐佛这么多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罢了。但柳如是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这个举动,让白莲教差点覆灭。
来到钱谦益在南京的别院时,柳如是发现此处文士云集,许多知名文士都在其中。
走出暖轿来,柳如是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松江府华亭人氏,有着明诗殿军称号的陈子龙。
陈子龙与柳如是的情感纠葛着实令柳如是有些头痛,此前在福建,柳如是曾今明确拒绝过陈子龙了,可不想回到南京后,陈子龙居然还是时常来画舫捧场,对柳如是推广种植甘薯和土豆,也是颇下力气相帮。
这一来二去之后,陈子龙也猜到那晚柳如是说的话多半是气自己的,于是又时常传些诗词给柳如是,继续纠缠起她来,令柳如是不胜厌烦。
此刻再见陈子龙,却发现他形容枯槁,面色郁郁,好似受了重大打击一般。
在陈子龙身后还有夏允彝、徐孚远、周立勋、宋征璧等江南名士。
“翠羽黄衫来了。”
“陈兄,你的红颜知己来了。”
周立勋、宋征璧两人见得柳如是后,笑着说道。夏允彝和徐孚远则是面色颇有些尴尬,他俩人与陈子龙更加亲厚,陈子龙与柳如是之间的是非知晓更多,严格来说,柳如是并不算是陈子龙的红颜知己。
从前是柳如是痴缠陈子龙,后来剧情反转,柳如是一夜之间变得更加端庄大气、才情横溢后,陈子龙反过来缠着柳如是,却数次被拒之门外。这些糗事,周立勋、宋征璧两人不知,夏允彝和徐孚远则知道的很清楚。
听了周立勋、宋征璧两人的话后,柳如是也不着恼,面带浅笑,上前向几人行礼后,坦然道:“陈先生乃明诗殿军,国之栋梁,岂会屈尊与我一介烟花女流相交?两位莫要开如此玩笑。”
周立勋、宋征璧听后都是一愣,夏允彝回了一礼后,几人见状急忙也回礼。
夏允彝道:“柳姑娘过谦了,谁人不知姑娘虽在烟花,但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不但琴曲诗词样样俱佳,而且最近协助徐阁老推广甘薯、土豆种植,今秋大收,但凡种植的人家,皆获大收,亩产均在千斤以上。柳姑娘不但才情俱佳,而且为国为民着实做了不少实事的啊。”
徐孚远颔首道:“不错,一时花名乃过眼浮云,能造福千万家者,当得一句秦淮才女之名。”
夏允彝和徐孚远这趟也各在家中种了百亩的甘薯和土豆,今秋都得大收,推算起来,都是柳如是的推广种植之功,因此对柳如是格外钦佩起来。
柳如是微微欠身,手中团扇掩口浅笑道:“两位太过谬赞了,如是受之有愧。如是也是追随徐阁老,为其分担一些俗务罢了。”
陈子龙一直沉默不语,只呆呆看着佳人,黯然销魂。但不管自己如何凝望,柳如是始终不曾看他一眼。
这时,钱府内管事出来迎客,陈子龙摇摇头,有些沮丧的转身入府去了,周立勋、宋征璧两人笑着随后跟上。
虽然不曾和陈子龙对望一眼,但柳如是眼角余光早就看到陈子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跟在夏允彝和徐孚远身边,低声问道:“陈先生何以如此形容枯槁?”
徐孚远微微一愣,这倒是最近柳如是首次主动问起陈子龙来,当下急忙道:“陈兄今趟会试秋闱又落第了。”
柳如是秀眉微蹙,难怪如此寥落。柳如是也觉得很奇怪,像陈子龙这般有才学之人,也会几次落地,有时候还真对大明科场中的黑幕充满了好奇。
“陈先生才学满腹,何以又落第了?”柳如是好奇之下,又八卦了一句。
“此趟会试乃是首辅温体仁这佞臣亲自主理,但凡东林、复社之人,鲜有上榜之人。”夏允彝看起来也是气愤难平,看来这次东林和复社在会试中,落榜不少人。
徐孚远轻叹一声道:“记得那年泉州诗会时,张溥先生与郑冲郑总兵曾论说起温体仁此人来。当时郑总兵就曾告诫我等,复社名头太大,当收敛一二,不想如今被其言中,今岁会试,复社人等被打压得厉害啊。”
提到郑冲来,夏允彝似乎来了兴致,“说起这位郑总兵来,在下倒是极为佩服的。想今岁开春,建奴数十万大军,建奴贼酋又是亲临阵仗,如此泰山压顶之势侵攻东江镇、朝鲜。郑总兵居然能以以弱敌强,破敌数万,力挽狂澜,最后让建奴无功而返,真是大快人心。”
徐孚远似乎也来了兴趣:“不错,回想当年与郑总兵在福建相会时,他的诗词才情可是不在明诗殿军之下的。”说到这里,徐孚远看了看柳如是笑道:“当时柳姑娘也在场的。”
柳如是笑了笑,暗想:“我才把这人送走的呢。”听得两人夸赞郑冲,不知为何,柳如是只觉得心头愉悦,好似在夸自己一般。
夏允彝叹口气道:“可惜了,就在下缘悭一面,未能与这位大明最年轻的总兵相会。”
说到这里,徐孚远也叹道:“如今温体仁这佞臣把持科场,必定对我等复社之人严苛留难,仕途无望,难展报复,不知何时才能如郑总兵一般,一展所长,为国为民干一番事业啊。”
听到这里,柳如是心中一动,团扇轻摇笑道:“不知两位可曾听过傅青主之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