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涂恒沙去报社上班,她很想保持着和平常的一样的心,但是,这于她,太难。
报社里可能会遇到的那个人的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两肩、背上、心口,使她向报社靠近的每一米都举步维艰,而离报社越近,这大山就越重,压得她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
报社门口遇到了郝仁,见到她便露齿而笑,叫她的名字,“这几天请假干嘛去了呀都没听你事先说”
她微微一笑,脸上的肌好像松泛了些,“去乡下看爷爷去了”
“那也不先跟我们说一声大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陈琦都说不上来你的粟老师啊,脸都黑了好几天了”郝仁笑她。
原本因为见到郝仁而松泛的面部肌又绷紧了。他脸黑吗他肯定会脸黑的啊知道自己“女朋友”是杀父仇人,还不够他脸黑的么
两人走楼梯上去。
到采编平台那一层时,电梯门也正好开了,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来,正在议论着,“哎,你们听说了吗涂恒沙的爸爸是杀人犯在坐牢呢”
“真的”
“嗯而且这还不是最劲爆的最劲爆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什么呀别卖关子了”
“涂恒沙她爸爸杀的是粟融归的亲爸”
“是不是啊这么狗血”
“怎么不是千真万确”
“这可有好戏看了”
“”
那些人还在议论,涂恒沙却再也挪不动脚步,往事狂风卷乌云一样冲进她脑子里,冲得她摇摇坠,难以站稳。她抓住楼梯的扶杆,耳边轰隆直响,无数稚嫩的童音交织在一起,“她爸爸要杀人不要和她玩”
“她会不会也要杀人打死她我们一起打死她”
“快跑啊她妈妈是精神病精神病要抓小孩的快跑啊”
“我有鸡蛋我用鸡蛋打她”
“打她”
“打她”
“打”
小女孩蹲在角落里画面在她眼前无限放大,满脸挂满菜粥米汤
郝仁震惊地看着她,看见她握着扶杆的手白得发青,看见她苍白的脸,发抖的唇,看见她额头渗出汗珠来。
“沙子”他叫她,她也不理。
那些人的议论声还在继续,他大怒,直接冲了出去,对那些人吼,“说够了吗”
议论声停了下来。
不过,却有人不悦而反驳,“关你什么事真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瞎出什么头”
“我是什么人不劳你费心但你们是什么人是大名鼎鼎晨光报社堂堂媒体人成天跟不入流狗仔似的打听议论人**你们不脸红吗”这是郝仁在斥责。
“我们脸不脸红也不劳你费心你算什么东西用什么份帮涂恒沙出头啊你是她谁啊男朋友吗我怎么听说,人家男朋友不是你啊人家是粟老师的女朋友呢”
“就是你自己要不要脸暗戳戳地觊觎别人女朋友”
“不过,现在你有机会了粟老师啊,肯定不会再要这个杀人凶手的女儿了不不不,我们新闻讲究准确措辞,所以,应该是杀父仇人的女儿你可以去补缺了”
“对啊我们媒体人的第一职业要素不就是实事求是吗现在我们挖到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社会新闻,实事求是正大光明在这讨论如果主编许可,我们还能把它写成评论发出去我们错哪儿你说”
“话说粟老师不是正在做这个选题吗监狱犯人的犯罪心理研究正好,去研究研究他的准岳父啊”
“不不不,现在该是前准岳父了吧”
“也不知道粟老师采访自己杀人犯前准岳父时是不是也这么睿智冷静啊”
“不然郝仁你代替粟老师去采访吧我看你想插一脚的”
“对啊哈哈哈就看这一脚怎么插了”
“哈哈哈哈”
在一片爆笑声里,郝仁被围攻,继而暴怒,“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涂恒沙没有再听下去,也听不下去。
可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通往采编平台那个走廊像一个战场,正上演着她从小就害怕的战争,唯一害怕的战争,她找不到勇气参战。
历史总是在循环地上演。
是,他们说得都没错,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是粟老师杀父仇人的女儿,这是烙在她皮肤和血里的事实,她洗刷不了。他们实事求是,他们没有一点诳语。她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权力堵住别人的嘴。都知道了是吗都知道了好啊不用隐瞒直面相对的感觉也好的
只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在这个圈子里,在她长大成人以后的世界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和她一起看案卷的他
是他吗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脸儿圆圆的小男孩,胖乎乎的小手伸过来一枚棒棒糖,“说,难过的时候心里是酸的,吃颗糖就能变甜了”
不,她不信。这样的男孩儿即便恨她入骨,她也不信他会把这件事昭告于众。那是她的小男孩儿啊就算隔着万丈深壑,那也是她内心善良眼睛温暖的小男孩儿,怎么会这么做
她恍恍惚惚地下楼,恍恍惚惚走在不知哪一层的走廊上,恍恍惚惚到了走廊尽头,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说话,随着她走近,声音渐渐变得清晰“粟融归你不用难过了你还有我们啊,我、大哥、爸爸随时都欢迎你回家的不过,如果知道这件事也会伤心吧你肯定还是要陪着吧没关系,我跟你一起陪哎,涂恒沙还骗了那么多喜欢真是看错了人不过,幸好知道得早,你还没有跟她酿成大错,还来得及分手就分手了呗如果你以后不想看见她,我们还可以辞职,我陪你一起辞职,然后回公司帮爸爸去”
原来真的是他
涂恒沙默默闭上眼,转,眼泪哗哗而下。
她的小男孩儿,这一次要说再见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