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远门高大的城楼上,守将辛兴宗和麾下城门卒围拢在篝火前,神色间难掩倦意。
“那叛贼吕璟随时都有可能率军前来,都给我打起精神!”
抬头看了眼外面的无边夜色,想起童贯的多次叮嘱,辛兴宗不得不强忍着困意站了起来。
“将军,某陪您去巡查。”众兵卒脸上苦笑的同时,一员体格结实的小将站了出来。
“走吧,你们都给某小心点,出了事端,童枢密可不会轻饶!”
辛兴宗又叮嘱两句,带着那小将两人一同走下城楼。
迎面寒风扑面而来,二人登时就打了个喷嚏,却还是强忍着身体不适继续巡查。
那小将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头短发很是突兀,跟在辛兴宗身后走过各处城防,目光里却尽是复杂。
“将军听闻程夫子率军出战,不知”
“必败无疑!”辛兴宗不屑的摇了摇头,他虽然也敬佩程颐的学问,但这带兵打仗的功夫,可不是学识渊博就能做来。
“那将军为何不早做打算?”小将上前了几步。
“某辛家世受童枢密恩情,又能如何打算?不过负隅顽抗罢了,倒是妹婿你等到事不可为,不如就降了吕璟吧。”
一边说着,辛兴宗一边检查城墙跟的水门,这一幕落在小将眼中,叹息更重。
他本是必死之人,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承了人家救命的恩情,如今更是成为了辛家的姑爷,有了家室。
“将军,末将不能眼睁睁看着五娘失去兄长,所以”
小将的声音在风声中有些含糊,辛兴宗下意识的回头,沉重的铁拳已经落在其脖颈!
紧接着腿弯又挨了两脚,辛兴宗还未来得及喝骂,就直接倒地昏厥过去。
黑暗中忽然有声音传来,时迁一身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慢慢露出了身形。
“快些把城门打开吧,大家在外面都快冻坏了。”
“谍鹰,你可把某的要求告诉官人了?”小将却没有立刻答应。
“说了,官人说,你小子他么的不是个东西!”时迁忍不住怒骂。
“还是官人了解俺。”小将嘿嘿笑了起来,摸了摸自己脑袋,他邓元觉因祸得福娶了个娇滴滴小娘子,怎还舍得再去过往日生活?
“随某来吧,自从杨家受难,大家早就对那赵佶小儿愤恨不已了。”
邓元觉单手扛起辛兴宗,带着时迁直接朝城头回返。
片刻之后,连绵的火把自东京城外鱼贯而来,越过早已开启的厚实城门,踏入满是繁华的汴梁。
而此时的吕璟刚刚率军抵达开封府衙,正和成为俘虏的程颐大眼对小眼。
“吕承渊,朝代更迭自有定序,自商汤以来你恣意妄为,必然不得好死!”
程老夫子气的胡子发颤,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吕璟脸上了,后者却只是抱以微笑。
“夫子要当心身体,某知道你败的不服气,就别引经据典来骂我了,当年太祖从世宗手里夺走江山,就是顺应天命了?”
“你”程颐挥拳就要上前,却被身侧的韩世忠直接拦住。
“夫子,不就是刚刚出征就被麾下捆了请功吗,没多大的事。”
“吕承渊你给老夫闭嘴!”程颐感觉整张脸都发红,自己雄心勃勃想要力挽狂澜,结果实在是不忍直视啊。
“某当然可以闭嘴,不如夫子答应某的请求?”
“休想!”程颐直接别过了头。
一旁韩世忠想要开口,却被吕璟挥手阻止,命亲兵搬过一件官帽椅,他和程颐就这样坐在开封府衙互瞪起来。
一直到关于东京城的消息传来
“夫子熟读史书应当知晓,每逢改朝换代就有血雨腥风掀起,莫非真要如此?”吕璟起身将消息递给了程颐。
良久的沉默,一直到远处的东京城传来火光,程颐终于好似一只斗败的公鸡般低下了头颅。
“老夫答应了。”
“那就请夫子随某进宫去见那人吧。”吕璟满意的笑了笑,以程颐在士大夫中的威望,他的归顺能够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抵抗和流血。
大军开拨,不过一刻多钟光景就来到汴梁东面的开远门,邓元觉躬着身子,率领一众城门卒已经等候多时。
“见过吾主!”声音算不上整齐,甚至带着担忧和惶恐。
“都起来吧,韩五,冬日苦寒,给大家一人添件棉衣。”
吕璟挥了挥手,朝邓元觉微微点头,随后径自率军入城。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感激声,程颐回头看去,所有兵卒已尽数大礼参拜,神情里的激动清晰可见。
沿开远门继续入城,途中或是碰到投降的禁军将士,或是准备四处逃难的百姓,吕璟都主动上前和他们说话,然后给予些小小的关心。
这些百姓和军卒也大都感激万分,有些默默的跟在了大军身后,却也不曾被驱逐。
起初程颐是有几分不屑的,可是等到进入宫城,走御阶一直来到宣德门,跟随在吕璟身后的百姓和汴梁禁军,已经超过万人!
他们神情里没了最开始的慌张和忐忑,不停努力向前张望,双目好似在放着光,程颐从中看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或者说,这就是古之圣王,解民于倒悬?还只是小恩小惠的感动?
“夫子,该走了。”吕璟的声音将程颐从思索中打断。
“该走了。”章援一身黑衣自宫门而来,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程颐只好苦笑,跟着吕璟迈开步伐,刚要进入宫城,身后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参见吾主!!!”
一声接着一声,好似浪潮般向整个宫城压来,程颐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震惊。
“夫子,这就是百姓,你不了解军卒所想,所以被宗泽轻松击败,赵佶不了解百姓所想,所以此刻,迎接他们拥戴的,是我。”
“可是刚刚他们还满面惊慌”
“一个愿意摒弃身份之别和他们亲自说话,关心他们的新君,总归不会太昏庸,其实谁来做皇帝对他们来说都一样,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能够活下去而已。”
吕璟话音里难掩沉重,古往今来,最苦的莫过于百姓,而华夏能够跌跌撞撞的绵延五千年,最大的功劳也是他们。
“走吧。”程颐终究还是沉默,不过步子却加快了一些。
远处,深重的皇家宫苑,这一刻也好像旧纸堆里的废弃物般,散发着腐朽和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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