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口中,沈韵得知谢吾行在加入太空军之前其实不是中国籍。他的曾祖父在清朝时漂洋过海去法兰西学习,学成后本打算回国,结果却在临行前大病一场,不得不留了下来。痊愈后,他娶了在病中悉心照料他的中国姑娘为妻,算是因祸得福,最终抱得美人归。
因为妻子与岳父在法国定居行医,那位曾祖就打消了回国的念头,于是一代接一代,谢家就在法国开枝散叶了。
不过谢家有一项传统,虽然居住于异国,婚姻关系却全部在中华民族内部连线,子孙后代里,没一人与洋人通婚,由此他们也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家规:但凡关上家门就算是进了中国,所有家庭成员都必须说中文,否则大人会遭其他人白眼,小孩子则会给大人弹脑瓜嘣儿。
难怪谢吾行张嘴说话时,听不出半点异国腔调,原来是得益于他优良的家庭传统。再往下听,对这位坏脾气的老人,沈韵更是肃然起敬。
曹方说:“谢吾行十八岁进入法国国家军队服役,隶属于战术空军的第二航空团。他勤学苦练,打下扎实的基本功,入伍一年后就可以独立驾驶幻影战斗机外出执行任务了。那时的法国,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组织没几年,国家正处于防务政策与军队大调整的时期。因为作战英勇且表现突出,谢吾行被破格选入法国驻联合国维和部队,第二年就随联黎大军驻扎进了黎巴嫩。”
“原来谢团长和罗伯特将军一样,也有联合国背景!”沈韵感概地说。
曹方微微点头,“何止有,那一段经历,还成为他军旅生涯里最为辉煌的岁月,为后来进入太空军,成为中国一团的正团长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据说在黎巴嫩战场上,他曾一个人与十几名以色列士兵肉搏,甚至驾着战斗机直冲地面目标,在飞机触地前最后一秒才把座椅弹出去。战争中,他多次失聪,还有一次双目失明,现在两条腿里还打满钢钉,身上的伤疤更多得数不清。”
或许正因为有着壮如泰山的军魂,谢吾行才会与父亲沈允鸿英雄相惜,正式欢迎自己时,他才能放下藐空一切的清高,主动与自己握手吧?
沈韵悄悄看那只被谢吾行握过的手,仿佛那股病中老者不应有的劲道,又透过固态光子迷彩服传进了掌心。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解,问曹方:“既然是法国籍,谢团又怎么可能加入中国太空军呢?”
曹方一笑,笑中深意愈发浓厚,指着自己左胸前的国旗徽章不语。
这下沈韵明白了,为能代表中国参加对抗外星人的战斗,谢吾行在百年前他曾祖父加入法国籍后,又在百年后把国籍转回了中国。
接下来,终于轮到两个人都不愿提及的话题了。曹方垂下头,用手指拨弄岩石上一道细细的裂缝,一下就从健谈的状态回归了局促。
最后是沈韵打破沉默,黯然问:“那么谢团他,是不是病得很重?”
曹方把一块小石头抓在手里,又狠狠扔了出去,等“啪”一声响过后才惨然回答:“老谢这个人啦,啥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他管不住自己。也就是因为这唯一一个缺点,最终要了他的命。”
据曹方讲述,谢吾行这辈子滴酒不沾。作为随时待命,连睡着了都可能给拖起来出任务的空军,他认为这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应该有的自律。可他抽烟,一般人一天两包烟已经算极限,他在处于紧张状态时,常常一天能抽掉三包。
据说在一次针对恐怖分子的空中打击行动中,他驾驶的战斗机尾部着火,必须紧急逃生,可等挂着他的降落伞触地,伞布竟燃烧起来,原来是他在半空中点了一支烟,着地时嘴巴没夹稳,结果烟头掉进了伞布。
至于那副臭脾气,就更不用提了,凡是他呆过的地方都流传一个段子:一天里的任何时候,假如没听到谢吾行摔桌砸椅狂呼乱吼的动静,就意味要不他睡着了,要不他正躺在女人怀里尽享温柔,总之这两种可能,并不相冲突。
一年前,也就是谢吾行六十七岁时,给查出已到肝癌晚期。星际电子间谍从质子人的空间站偷来不少治疗癌症的技术,尽管那些技术不是最先进的,效果也远不如输入复活者大脑里的芯片,却至少能保证他病势不继续恶化。
然而谢吾行果断拒绝了这种治疗。他的理由是,偷对方的科学技术以战胜狗日的侵略者,那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战术,可要借助敌人的力量保个人小命,就是懦夫行为,是扯淡,他宁愿病死也不沾任何与暗质星有关的药品,否则哪有资格领导一团这几万名太空军战士?
听完曹方一席话,沈韵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三国演义》里,关云长能面不改色地刮骨疗毒,当代的谢吾行与类似英雄人物相比,绝不会逊色半分。可除去敬佩,沈韵心中怀有的还有不舍,她只恨与这位老人相识的时间太短,可能匆匆两面后,就不得不永别了。
谈完谢吾行,两人已在岩石滩上坐了许久,沈韵以为曹方会起身往回走,谁知他却始终纹丝不动地坐着,只用一只脚在地上划来划去,显得欲言又止。
这人一向杀伐果断,虽不像谢吾行那样刚烈,却也有着敢说敢为,敢于担当的率直性子,这时突然露出寻常人般的迟疑,沈韵笑着问:“曹团长这次邀我出来,主要目的不是为介绍谢团生平吧?如果是与我出使联合国的任务有关的重要事情,不妨直言。”
曹方尴尬地挠挠头说:“嗯,还真叫你给猜中了。这个……我来找你前,给美国那边的军委会打了个电话,请罗伯特将军与你见面后不要急着走,先带你去看一些东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