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如波似涛,吹了整整一夜。
皇宫大内没有树木,那风势无遮无拦,咆哮得如同一头困在牢笼中的洪荒巨兽。
早上起来,满天都是黑压压的阴云,倍感压抑。
天气很是恶劣,崇祯皇帝却拉着忙得脚不着地的老王和温奸相,登上景山。
景山高耸峻拔,树木蓊郁,风光壮丽,是京畿城内登高远眺,观览全城景致的最佳之处。
说景山可能没什么名气,它还有一个明粉耳熟能详的名字——煤山。
明初,朝廷在景山堆煤,以防元朝残部围困北京引起燃料短缺,因此该山又称煤山。
山上有一颗历经沧桑的歪脖子老槐树,正是本尊吊死的地方。
而崇祯皇帝,现在就站在树底下,皱眉远眺京城。
漫天的尘土,夹天夹地而来,落到房顶,落到地上,整个京城,都仿佛变成了土黄色。
就连往日间看起来银亮一片的南海,仿佛也被笼罩在一层灰霾之中,再也看不到一丝坚冰的反光。
一如崇祯皇帝此时的心情,压抑而灰败。
寒风中,温奸相偷偷瞄了一眼崇祯皇帝不悦的脸色,不明白皇上近两天的心情为何如此之差。
说起来,如今时局在他们君臣的努力下,已经逐渐有所好转。
厂卫最近送入内库的银子,他偷偷地估测了一番,应该可以满足皇上的用度,基本达到收支平衡。
最近朝臣暂时很安分,没有惹皇上大动肝火的过激举措。
河南的剿灭刚刚拉开序幕,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利的消息传来。
温奸相心里暗自排查一番,觉得实在找不到皇上生气的原因。
至于这么冷的天,跑到这里来吹风受罪吗?
崇祯皇帝不知道温奸相又在揣测他的帝王之心,他听老王将复社创始人张溥兄弟进京了。
这,就是崇祯皇帝最近烦心的事情,他正想着如何铲除这颗毒瘤。
可是,这人的身后,却站着全天下所有的士子,又岂是如此好对付?
说起复社的这位创始人,崇祯皇帝在恼怒的同时,却也很是佩服他的活动能力。
这位伟大的社会活动家,其活动的能量,不是一般的强。
此人本身就出身于大族,但因为是偏房生的,从小并不讨喜,却也因此练出了接地气的本事。
小时候会来事,长大了能折腾。
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在苏州先办了应社。
这社团闹的最大动静,就是天启年间聚众拦截了押送东林名臣周顺昌的厂卫队伍。
酿造了举国震惊的“五人墓事件”,把凶横无比的大太监魏忠贤,都在深宫里吓得直哆嗦。
此事之后,张溥从此名震天下。
他也趁热打铁,于崇祯元年选贡入京师太学,打着读书的幌子,玩命的上下活动。
以当时的说法,天天和京城名流饮宴不断。其繁忙程度,几乎到了骚坛文酒,日不暇给的地步。
大明内忧外患的艰难岁月里,这群志在救国的精英们,就在干这骄奢淫逸的事。
当然张溥厚着脸皮干这事,享受还是其次,拉关系才是重点。
先成立了燕台十子社,和京城的各路名流都搭上线。当时大明的政治生态,京城一介名流,背后就是地方一介土豪。
如此一来,严密的关系网立刻罗织。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看到了阉党当道,清流被打压,因此要振臂一呼,兴复传统文化。
可意会的深意,正是争权。
在这样的苦心经营下,身为复社领袖的张溥本人,其声威也如日中天。
虽然只是个崇祯年间才中榜的进士,但一干老前辈都对他恭恭敬敬。
崇祯年间好些排名前列的科举幸运儿,都来自他的暗箱操作。
就连他的嫡母去世,前来吊唁的各界名流,就有数千人之多。实打实大腕的葬礼。
这样一个大腕创办实力强盛的团体,骂起大明王朝不但积极,且杀伤力惊人。
复社的终极目标,还是政治。各色的表演,最终还是为了抓权。
所以多年以来,除了一步步在朝堂上渗透亲信,就是在党争中不断的蹚浑水。
历史上其中最典型的事件,就是大战首辅温体仁。
自从本尊登基后,在经过了早期折腾后,选定了温体仁作为首辅。
在后世史书,温体仁普遍划为奸臣。
因为他虽然干活勤奋,而且为官清廉,但此人阴沉奸诈,整人手段花样百出。
不但坑了政敌钱谦益,更在坑走钱谦益后,捎带手又把昔日盟友周延儒坑掉,坐稳了首辅的宝座。
在这件事上,强大的复社好似闻了血腥味的群狼一般。
先是首领张溥辞职回家,但其实以退为进,接着就是大规模的虎丘大会召开,数千会员云集,义正词严声讨温体仁。
然后各路有复社背景的官员,特别是在言路里占有分量的言官们,立刻抖擞精神,放大镜似的找错,专业给温体仁捣蛋。
于是奇葩的场景上演了本尊惊奇的发现,大明王朝内忧外患,外面建奴一个劲闹,内部农民起义可劲的打。
可是广大号称爱国的青年精英才俊们,拿不出建设性意见倒也罢了,骂人反而精神抖擞。
朝廷遇到啥困难事,哪怕前方十万火急,几十万军民生死一线,这群人统统不管。
只是在喋喋不休的死咬:这是某某某的责任,有着某某某的背景和黑后台……
倘这些人恩怨分明倒也罢了,可具体到工作上,好些实际责任,却往往选择性失明。
比如前线作战的武将,和这群人没关系的,就往死里骂。而和这群人关系密切的,就天花乱坠的找理由保。
比如晚明军阀左良玉,打仗不是爱跑路,就是爱拾便宜,专注看热闹坑领导放水叛军好多年。
可就因为他是东林大佬侯珣选定的人才,复社骨干侯方域又是侯大佬的亲儿。
因此每次左军阀一犯浑,立刻有官员积极开脱。
拼命力保的后果,就是把这家明末长腿将军,保成了建奴入关后的汉奸家族。
这群人的捣乱行为,让大明忠心耿耿的顶梁柱卢象升,也十分愤愤不平,破口骂道:
“那些骂人的既不懂军事,更不知前线军情,而且从来不顾前线军民的生死辛劳。
只是凭着自己的妄自猜度,就胡乱的推测谩骂,最后延误的,还是国家大事。”
而愤愤不平的卢象升,最后在抗击建奴南下的战斗中,明明被杨嗣昌抽走了精锐,只剩下老弱残兵。
然而坚定的身躯面对压境建奴,背后竟也被言官们各种罪名谩骂,几个骂街的主力,更全有复社背景。
卢象升慨然出战,在巨鹿血战中以弱敌强,壮烈殉国。噩耗还没有传来,某些说他投敌叛国的骂人奏折,却已传的满天飞……
对这群人的战斗力,无论是本尊还是首辅温体仁,都特别的头疼。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复社的积极参与运作下,温体仁终于失宠下课。
这个复社最恐惧的杀神的离职,好似搬开了大石头。
而后经过东林大佬钱谦益与复社大佬张溥的虎丘密会,成功操作了前首辅周延儒的复出。
而复出的周延儒也够意思,在本尊面前卖力说复社的好话,解除了温体仁当政时对复社的诸多打压。
这群满满理想的青年才俊,似乎真见了天日。
但从此开始,一直到大明灭亡,复社进入了其最嚣张自由的时代。
各地的集会讲学活动不断,声威更是熏天。但对国家大事实际的建树,却是一件没有。
其实,复社这些人,在时下崇祯皇帝眼里,就跟后世的键盘侠一样,人数庞大,经常带歪节奏。
他,绝对不能允许复社这个毒瘤存在。
“温爱卿,张溥两兄弟和一众复社士子进京了。”
不知多久,崇祯皇帝幽幽的对温奸相说道。
“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温奸相重重冷哼一声,终于明白皇上心情为何不好。
他老眼微微眯起,思忖着应该从何处下手,对付张溥两兄弟。
“钱谦益的身体如何,好利索了吗,可以办事了吗?”
崇祯皇帝转过身,望着歪脖子树叹了一口气,对温奸相问道。
“禀皇上,钱牧斋在臣悉心照料下,除了心情惆怅外,身体倒是恢复得很快。
只是,目前时机合适吗?要不等剿匪尘埃落地之后,再来对付这些腐儒?
亦或者,由臣寻个罪名,先把张溥兄弟关一段时间。”
温奸相眨巴眨巴双眼,小心建议说道。
“不必了,如此倒落得下乘,于事无补。
索性把事搞大,让他们跳出来,看他们想如何?”
呜咽的风声中,崇祯皇帝挺起胸膛,心中的热血沸腾起来,意志逐渐变得坚定。
“王大伴,吩咐下去,把这颗罪槐砍了,做成三根大手杖,今后专打腐儒。
你记住,文臣士子皆可杀!”
下一刻,崇祯皇帝杀气腾腾的对老王吩咐道。
经常来这里也麻烦,索性做成手杖,时常提醒自己。
要是不能杀尽腐儒,即使没有歪脖子树,自己和老王也难免一死,大明也要凉凉。
还是要狠啊!
“皇爷,文臣士子皆可杀,老奴记住了。”
对于老王而言,天子出口成旨,他只有无条件执行。
理解执行,不理解也执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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