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轻启嘴唇,一句一句地跟着我念着:“维周历之三千又六十一岁,谨告地神之灵……”
我高兴地看到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地恢复过来,也有了正常的温度,脸色和眼神也跟着恢复了正常。现在他开始能够从地上站起来了,然后可以挪动步子了。
这是一场关乎精神和信仰的决战,春娘不停地念着,我们不停地用祭文护卫着内心的安宁。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村里无数火把亮了起来,我知道是长史带领镇民来了。一时火光满天,犹如白昼。想必刚才春娘施法,所以镇民才充耳不闻,现在她的妖气已经褪去,一切又正常起来,因而镇民闻讯而来。
之前就听老一辈说过,蛇是最怕火的。果不其然,春娘见此,立刻惊惧,看着如此都无法制止住我们,她便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抓春娘!抓住春娘!她是妖怪!”我高声呼喊。
其实不用我过多描述,长史和大家现在便已经心知肚明了。一直以来,镇里人便对春娘心存疑虑。这次只不过是通过目击证人真切地证明了之前大家的猜测而已。
“春娘在哪里?”长史听完我的描述后便问道。
“不可能回乐活酒家了,一定是藏在其他什么地方了。”我答道。
长史和镇民便在我和崇刚哥的带领下,向着春娘逃去的方向找寻。
我们重新回到乐活酒家。里面已经是漆黑凌乱,破败不堪了。才这么一会儿,乐活酒家已经变成了像是经历过几个世纪的断壁残垣了。我们手里拿着火炬在屋里屋外,楼上楼下找寻了一通,没有发现任何人迹。
“这里好像几百年没有人住了。”我喃喃自语。
“春娘从这里逃走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崇刚哥也好奇地问着。
并没有什么其他重要发现,于是我们便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寻找了。
“长史,你还记得陈再先吗?”
火光中的长史的脸上荡起一层释然的笑容:“你的意思是……”
“对,去陈再先当初发现春娘的那个地方。可能会有发现。我始终觉得那个地方是所有事端的肇始之处。所有的死亡、迷失都来缘自那里。”
长史听从了我的建议,我们一行便一起赶往那个地方。
虽然我不是要永远地离开抚谷镇,但是离开这个住处想必是必然的。没有人会愿意再度在这个蛇妖住过的地方继续定居生活。何况,过往在这里的抑郁的岁月,简直是比空气中的尘埃还要散漫无期呢!
然而,就在我离开破败不堪的乐活酒家的那一时刻,我的心中除了最初感受到的那种无比的释然外,随着我们离它越来越远,当我以一种回望姿态告别它时,心中竟然还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丝丝不舍和怜悯。我此时看它,倒更像是与一个历史遗址分别时做的最后致意。想象着它还会在这里继续破败下去,甚至以后不知被抚谷镇的什么人一把火烧个精光,于是在那层憎恨的情感中,竟然继续生出一点美好的“祝福”。
乐活酒家外面的夜色,比之刚才,已经是拨云见月了,淡黑色的愁云开始往两边散去。因而此时的星空也更加明亮。
走在月色笼罩下的胡同里,看到原来房顶的猫们都散去睡觉,我的内心开始重归久违的宁静。这或许也是抚谷镇多年后重归的安宁。此时的抚谷镇,徜徉在月光下,才真正地找到了容纳她保护她的银色港湾。
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平平淡淡地度活一辈子,也是再不错的选择嘛!
可是,随行的其他人并不是都像现在的我这样想的。可能是炎夏的缘故,我听到个别人开始打着哈欠闷闷地抱怨了:“大晚上的,不让睡觉,去捉什么妖怪!当心有去无回,一辈子安息吧!”
若不是他的提醒,我也许不能立刻从刚才的惬意中醒过来。
“也不知道,这次去那里倒底会有什么发生?”走在路上半天不说话的崇刚哥突然说的这句话,更加让我清楚地认识到这冷冰冰的现实——春娘还没有死去,天下还没有完全太平。这次去是生是死尚属未知。
走在这条月光的甬道上,因为再度袭来的未知感和恐惧感,我突然觉得它变得分外的漫长了。我的内心期盼着一个声音说道:“那个,今天天色已晚,还是明天再去寻找吧!”
可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今晚没有任何发现,想必谁也不能安眠的。可是即便是晚上有火把的保护,晚上搜寻还是比白天更加危险的。都说蛇的机能在晚上最灵敏,想必对于蛇妖也是如此吧。
但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若不趁春娘心头紊乱的当下击溃她,活捉她,弄死她,过了明天,待她恢复了元气,便无法容易对付了。加之她若神出鬼没,便更加祸害无穷了。
抱怨是有的,恐惧是有的,每个人也只得硬着头皮前行。
而我现在的希望则不过是坏事快快过去,一切都安宁下来。
“就是这里吗?”不知倒底走了多久,崇刚哥对着眼前的一汪再平常不过的池塘笑问长史。
“没错。这个池塘的水来自抚谷镇的启祥河水系,河水迂回曲折,一些小的溪流分支便在地势低洼的这里停留聚集,于是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你可以叫它们【池塘】,但是不要小看这些水坑,它们的深度,到目前还没有人能够肯定地说出嘞!这个可要远比一个池塘深得多哩!池塘,你们知道的,都没有多深的,对吧?”长史对着围在他周围的人们耐心地解释道。
“哦?”我看着夜色下严肃的表情,即便有疑问,心中也便不得不相信他刚才所说的了。
“这附近像这样的水坑,有十几个,你知道刚才我们从抚谷镇走到这里花了点功夫的,这个地方从地理位置来讲,已经算是到了抚谷镇的东极之处了。过去有人来到这里,想从这里出去到抚谷镇的外面世界看看,可是怎么绕来绕去都无法绕过这里的水系,或是自以为出去了,其实回过头一看,咦,刚来这里做过标记的树依然静静地停留在背后呢!自己仍然在原地没有丝毫移动呢!有的尝试跳到水坑里,然后从这里游到对岸去看看什么情况,也最后了无音讯了。”长史继续讲述着,“也不知道谁说过,他们统统地被淹死在这水坑里呢!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敢说它们倒底多深!这简直是个夺命的‘鬼坑’。我们最好远远地往后站。”长史特别把“鬼坑”二字读得重重的,但是当提及死去的镇民时,便不无悲哀地对着旁边的人们诉说着。
“这水坑白天里都是浓绿浓绿的,因为水面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荇藻,没有人知道底下倒底是什么,有多深。只有蜻蜓和水蜘蛛在上面时不时地停留或者滑动。说不准,现在春娘就在某个水坑底下,突然顶开水藻,从下面露出自己半蛇半人的身躯来。深夜里如果你一个人在这里见到这副情景,不吓个半死才怪!听,轰隆!”长史拿着一条长棍子挑着水坑边缘的水草,吓唬似地跟我们说着。
我听着他说,看着这情景,还真的被吓到了呢。
“啧啧啧!果真厚厚的一层荇草!”我附和道。
但是,水底下的世界,究竟还是引起了我更多的遐想。虽然免不了恐惧,但是此刻我心中更多的是好奇:这水底下该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周围的人也嘈嘈嚷嚷的,虽然是深夜,大家似乎都被这传奇的故事弄得精神起来了。毕竟没有几个人来到抚谷镇的这个最东面的地方,大多数人对于这里的认识,也不过是通过道听途说而得来的。因而现在亲自来到这里,便个个儿都兴趣盎然了。
“我掷一块大石头,看看有无动静!”长史于是搬了一块个头大的石头丢到水坑里,“噗通!”石头坠入水中的声音在深夜时分产生巨大的轰鸣声。在座的几乎每一个人都被震得心惊胆战。
可是我却是像发现宝藏了似的,安静地蹲在池边,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现象:石头下去以后,除了溅起不小的白色水浪,以及向四周荡漾开去的细密波纹外,便再无别的发生了。然后,涟漪慢慢地消失了,周围于是又恢复了宁静。并且除了耳边响起的长史那句“走,走,这里没有,去别的水坑看下……”我便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了。
世界仿佛进入了真空的境地。
我蹲在池塘的边缘,直盯盯地看着池塘上面的浮萍。池水大概很深,池水齐沿,我的脚尖可以轻易地碰触到水面。
浮萍下面会有什么东西呢?或许什么都没有。可是为什么我似乎看到有气泡从底下陆陆续续地涌上来呢?
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不祥的预感又开始渐渐地滋生起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