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王安石道:“中丞一直说叶县难管,不知难在哪里呢?”
杜中宵道:“其实,说难管也不对。只是那里的工厂,是这几年出现的,其他地方没有,官员去了没有经验而已。说难,就是因为没有见过这些。简单,工厂是这几年出现的,不管是工厂主,还是在里面做工的工人,任由官府给他定规矩。”
王安石想了想道:“不知现在的工厂,跟以前的场务有何不同?需要如此郑重其事?”
杜中宵道:“不能说不同,而是因为数量、市场,发生了根本变化。叶县的工厂,是随着铁监的发展而出现并发展起来的。跟原来的场务比,有几个不一样的地方。第一,他们是从铁监买原料,再自己加工一些,生产出货物卖出去。进来原料的价钱,跟卖出去的货物的价钱的差价,是他们获利的来源。再一个是,工厂里一般有机器,使用机器生产。工厂的价值,大多是由他们拥有的机器决定的。还有一点工厂是雇佣人生产,给雇来的人发薪俸,其余不管。其中要注意的有两点,一是他们买进零件和半成品,卖出去成品,两者间的差价对工厂来说致关重要。还有一点,工人是雇佣来的,只付钱,不管其余。”
王安石想了好一会,觉得确实跟以前的场务有区别。但感觉上说,差别并没有杜中宵说的那么大。
杜中宵道:“所以开办工厂,有两个条件。一是要买到零件和半成品,再一个要有销售市场,这两者缺一不可。之所以工厂取集在叶县,便是因为旁边的铁监提供了这两样。铁监要销售货物,成品和零件的产能是不匹配的,其实由于机器多是专用,也无法匹配。多出来的零件只好卖出去,不然机器就只能闲在那里,相对来说不经济了。旁边的工厂,便就借着助这些零件,生产铁监并不生产的东西。而铁监货物对外销售,吸引来了全国的客商,又形成了现成的市场。”
王安石点头:“这两样东西,倒确实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
杜中宵道:“当然,只要叶州那里的铁监办的红火,开的又早,赚的钱多,几乎一应俱全。其他地方再建铁监,很多就没有必要再建了。叶县的工厂重要,还因为另外一个原因,规模。大量的工厂聚集一地,天下人人皆知。到这里来,就能买到某类货物,让他们的货物不愁卖。随着铁路连通天下,叶县处于铁路线的要地,交通方便,便于销售天下。所以只要朝廷措施得力,那里的工厂应该越来越多才是。”
听了这话,王安石不由笑了笑:“能多到多少?终究只是一州之地。”
杜中宵道:“多到多少,现在可不好说。若是那里能把天下的机器生产占住,数额相当惊人。工业产生财富的能力,可不是农业可比的。将来有一天,那里的商税超过开封府,也不是不敢想。”
王安石吃了惊:“开封府首善之地,岂是其他地方可想?”
杜中宵道:“开封府商税多,无非是人口多,天下的官吏公卿聚集此处,有钱人多。市面上的店铺卖货物给这些人,自然也就多,是以商税收的多。叶县那里,市场可是天下。天封府的人口再多,能够跟天下比?要不了多久,叶州商税超过开封府,没有什么奇怪的。”
其实开封府这几年,借着铁路修建,作为天下铁路的中心,得到了很大发展。由于地处要津,这里也开了一些工厂,不过跟叶县那里无法相比就是了。如若不然,现在叶县就超过开封府了。
王安石知道叶县商税不少,但若说比过开封府,却无法想象。现在叶县的工厂,由于没有相应的管理措施,收税不多。特别是许多地方还有收实务税的传统,货币又不足,导致官府得到的好处很少。
见王安石还是疑惑,杜中宵道:“你此去叶州,最重要的就是把工厂管起来。一是管钱,怎么从他们那里收税最合适。现在一般都是收住税和过税,大宗货物各州各县置场,工厂不适合。他们从铁监里买原料和零件,实际无法收税。卖出货物,不在货场,若不是走铁路,也无法收税。”
王安石道:“若是如此,直接派人按他们生产的货物收税,总该行了。”
杜中宵摇了摇头:“工厂日常总不能派人常驻那里。再者说了,货物卖出去,价钱不一,有的赚钱多,有的赚钱少。买原料和零件,价钱也是变的,所以没那么简单。此事其实非常复杂,一时间根本无法说清楚。只有你到了那里,知道了工厂怎么经营和生产,怎么发卖货物,怎么赚钱,依据他们的实际情况想出收税的办法来。既不漏了朝廷税收,也不要影响工厂发展。”
王安石点了点头:“看起来,此事并不容易。中丞一时间说不清楚,这样的事情可是不多。”
杜中宵道:“确实如此。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万全办法,怎么收工厂的税,又难让他们健康迅速地发展。新的东西出来,总要有仁能之士,花上一段时间,才能一切顺利。最要紧的是,既要收税,还要让工厂一定赚到钱,越开越多才好。”
说完,与王安石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道:“等到天下钱引统一由朝廷发行,铁监的货物全部收钱引的时候,才能看出来,现在铁监这些工厂对朝廷有多重要。以后天下钱粮,越来越多会从铁监和民间工厂收,田税不似从前重要了。所以工厂如何,对以后越来越重要。”
王安石叹了口气:“自从中丞到京西路营田,这几年天下变化着实是大。朝廷的钱粮,越来越多地从官办场务、营田务、商场之类的来,再不似从前了。我熟悉了这些,却才知道原来有叶县这种地方,原来还可以开工厂。才知道现在许多地方,种田都用上机器了,比以前强了许多。”
杜中宵道:“介甫,这个世界已经变了,许多事情不再似从前。对内,有了工厂,有了铁路,这几年变得厉害。对外,似这次狄青攻灵州,仅因为行动迟缓,今日便朝论纷然。而十几年前,数十万大军对党项无可奈何,又怎么样呢?似我们这些人,正当壮年,必须跟上变化。如若不然,十几年后,便会在朝廷中格格不入,那个时候就尴尬了。”
王安石道:“我也如此想。看今日朝上,对于党项战事,大臣们多是因为刘几获胜,韩琦大军围甘州,才对狄青行军不满。至于这仗到底该怎么打,就连两府大臣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包括文相公,对于前线的战事,都不能理得明白,实在让人唏嘘。”
文彦博刚过五十岁,正是壮年,本应该诸事精通。但此次党项战事,暴露出来,他对于军事一窍不通。只是他脑子清楚,韩琦和刘几的胜利,让他知道该要取什么策略。
现在朝臣,大多不都是这样吗?新的事务,有多少人能够迅速接受?随着形势发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不上形势。杜中宵这些人,登第十几年,三四十岁的年纪,即将要登上历史舞台了。
王安石一直在东南为官,错过了铁监发展最快的几年,对于工业所知不多,算是他的短板。但他脑子清楚,熟知民情,此次到叶州去,如果做得好了,以后前途无量。
对于叶州,杜中宵觉得有许多事做,但一时之间,也无法跟王安石一一交待。一任三年,他这三年间,如果能把工厂管得明白,形成制度,就已经了不起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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