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杜中宵正在官厅里,与李复圭核对中秋节各部以的节日食物用品。河曲路十六万大军,加上营田厢军近二十万人,一人一个月饼都是大数字,丝毫马虎不得。从每人发什么,到节日里将领和士卒吃什么,喝什么酒,拨多少水果,一一权衡。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快步进来,叉手道:“节帅,车站来报,一个时辰之后安北军都指挥使张岊一行胜州车站。朝廷公文一并送了过来,请节帅过目。”
说完,把公文交给一边的卫士,卫士放到了杜中宵的案上。
杜中宵对李复圭道:“此事就这么办吧。不要怕花钱,要让将士吃好喝好,开开心心过一个中秋佳节。他们大部分人,都是离乡远行,在外地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办得热闹一些。”
李复圭应诺。拿了杜中宵首肯的公文,到一边的官厅去用印。
杜中宵随手拿起案上公文,拆开来,展开观看。粗粗看了一遍,不由皱起眉头,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愁。喜的是张岊带了一千新兵入京,与京城禁军整训过的兵员和京城军校里的将领考较了一番,竟比的结果,张岊的成绩位于中等。这个结果很不容易了,京城军校里面有大量的落第举子,学书本上的知识,他们比张岊的优势太大。一般的禁军将领中,张岊的成绩名列前茅,没有辜负杨文广前一个月的用心教导。
士卒比试军姿阵列的结果,河曲路新兵并不下于京城禁军,枢密院定的结果是打平。这超出了杜中宵的意料,本来他觉得京城禁军都是精兵,在这上面应该是占优势的。
最重要的双方作战演练结果,张岊带军大获全胜。从指挥到兵员素质,到完成各种指标,全面性地压倒了京城禁军。双方对阵,京城禁军竟然被张岊完成了分割包围,连杜中宵都有些不相信。
最后,枢密院知会河曲路,鉴于此次演武京城禁军败得过于难看,决定两地交流。随同张岊一起来河曲路的朝中大臣,有枢密使狄青、副使孙沔、马军都指挥使王凯、新任捧日天武四厢都指使李璋、知三班院的刘兼济和翰林学士王拱辰。其余京城军校教官、在军校学习的中下级军官一百余人,一起随同前来河曲路,与河曲路军校的教官、学员互换,以半年为限。
本路得了好成绩,当然是喜事,但接下来枢密院的安排,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高官大臣,还要军校互换教官、学员,能是什么喜事?
杜中宵为人不跋扈,但以节度使为一路之帅,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说了算,已经习惯了无拘无束。一下了来了这么多人,日子可没那么舒服了。
现在有了铁路,千里之遥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京城的官员慢慢养成了到处跑的习惯。最开始的时候是三司为主的少数几个衙门这么做,很快其他衙门学会了。地方有大案疑案,审刑院和大理寺开始派人出去监审,不再只靠公文。御史台得了消息,有时会主动派官员下去查探,不再只是靠奏章吓人。枢密院更是跑得勤快,动为动派人到边路,说是了解边情。
朝廷的官员跑得勤快,地方主官的职权就或多或少地被剥夺,暗自腹诽,只是不敢说出来。宋朝是高度集权,几乎全部权力都集中于朝廷,地方官没有资本抗衡。州作为从藩镇变过来的完全行政层级,主官不过是知军州事,名义上是朝廷的派出官员。在地方上说一不二,但一面对朝中衙门,只能言听计从。
京城衙门的一个小吏,都能让一地主官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到地方频繁,不可避免的,就发生干涉地方事务,索贿受贿,诸多乱象不一而足。今年朝廷中争得厉害,要求限制京城衙门派人到地方,只是各方互斗,还没有结果出来。
到河曲路来的这些人更不得了,是得圣旨,拿着枢密宣命,由枢密使亲自带队来的,其中好几位官员的官职都比杜中宵高。来了这么一群人,杜中宵还怎么管理河曲路?
把公文随手丢在案上,杜中宵想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
来这么多人,最可能的,是朝廷里的大臣们被这次演武结果刺激了。杜中宵不知道京城中的军校是怎么办的,也不会有人来向他报告,现在想来,跟自己当年在随州的时候只怕许多地方不一样。
想想也是,自己当年在随州训练营田厢军,没钱没装备,还没有编制,一切都土里土气的。军官大部分都是假、摄官,连个编制都没有,俸禄是营田务发的,并不按朝廷的标准。所谓教材,都是一群没什么文化的武将,甚至是士兵,边学边练凑出来的。教材里用语粗俗,好听是简洁明白,不好听就是乡村俗语。编制是学习演练中一点一点试,最后摸索出来,也没个历史来历,没个上层顶层设计。
这些用来教学,在朝廷一众大官眼中,如何看得上?从翰林学士,到馆阁里的学士们,哪个不是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怎么能看上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学文的看不上,三衙的武将们却又觉得太难。这不稀奇,河曲路这里进军校的武将,大多觉得学的知识太难。有的懒得费这脑筋,宁可去营田厢军,或者改军职为兵职,到地方做个巡检都监都不愿进军校。文字看起来浅显,但教材里有大量数学知识,还有一些物理和化学知识,让那些甚至以不识字为荣的武将如何接受。
按着杜中宵旧例来的军校,文官们看不上,不受武将们待见,想来杨畋开起来不容易。最后必然是融合了各方意见的大杂烩,谁让杨畋官位不高,周围节度使一群呢。
朝廷的大臣们,自以为经过了那么多官员的完善,京城军校必然强过河曲路许多。结果第一次双方演练,被张岊扇了一个大耳光,输得连借口都没有。不做出激烈反应,他们只怕没法向皇帝交待。
想想张岊临行前,诚惶诚恐的样子,生怕堕了自己威名,杜中宵现在觉得哭笑不得。当时自己安慰他不要把成绩看得过于重要,心理不要有负担,现在看来安慰得还不够。还不如不找杨文广帮他,让他就那么进京,或许不会搞出这么大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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