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主簿柳沆道:“河对岸本是钱员外家的地,就是前些日子在闲田下种,被追缴了七百贯欠税的那一家。他一时拿不出钱来,只好把地抵了,从另一家何员外那里借钱。现在河对岸起房屋的,就是何员外。他看准了这一带以后必然繁华,抢先占住了地方,以后只是收租一月也要不少钱。”
杜中宵笑道:“这一家是有脑子的,活该他赚钱。其他乡下土财主,一心要开炉冶铁,以为那钱来得容易。他们还不知道铁监要如何做呢,开了炉子,哪个知道以后会不会赚钱?”
说着,连连摇头。这里是杜中宵规划的冶铁中心,向北辅射两京,向南辐射荆襄,怎么会允许小冶户搞乱市场?为了防止出现乱象,澧河山岸从地上的山林到地下的矿产全部封了,不许民间开采。前些日子什么山中放蚕,或者有什么祖坟之类,全部查清,无一例外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自从罚了钱员外家里七百贯,再没有人虚名冒占,想从衙门这里赚便宜了。
看看身后的山,又看看眼前的澧河,杜中宵道:“这些日子烧了不少砖瓦,该动手盖房屋了。对面那个何员外是有眼光的,选的这里地势开阔,河水平缓,正好建立村镇。河对岸这里,便做为以后铁监工匠的住地。趁着这一段时间农闲,从附近村庄征些差役来,把这一段平整一番,准备建造房屋。”
柳涚犹豫一会,才道:“运判,本县人户不多,因为要建铁监,今年差役已经不少。若是再征,只怕百姓有怨言。不如等一等,拉纤厢军来了再动手?”
杜中宵道:“及早动手得好,最好他们到了就有房屋住,全心开矿建炉。这样,你算一下治下民户服过的差役,按一年一丁二十日。如果超过的,就不征了,不足的则征。”
柳涚道:“属下记提,本县大多人户已经超过此事。不足的,多是在偏远山区,派差不便。”
这倒出乎杜中宵的意外,想了一会,道:“如此说来,今年的差役着实是多了些。这样吧,你贴出榜文去,差还是要征的,不过除了衙门管饭之外,超出一年二十日的丁口,若来服役,计日发钱。”
一年二十日或者三十日,是朝廷法定的差役数额,各地略有不同。对于农业社会来说,差役与赋税一起,是农民沉重的负担。除了这一个月左右的差役,还有其他如地方修桥铺路,治渠修堤等劳作,并不计算在内。这是朝廷摊派下来的无偿劳动,农民必须负担的。
农民基本不从事商业活动,缺少货币,朝廷摊在他们身上的,主要是实用税赋,还有无偿劳动。这是支撑政权的基础,别说这个年代,后世工业发展起来还延续了很长时间。农村负担沉重的时候,义务工与提留一起,都是农民的沉重负担。义务工,就是差役换了名字而已。
对于差役,衙门有两种做法。一是规定一个最低限额,如果达不到最低限额,则征缴罚款。一年工程量超出最低限额的时候,多出的劳作没有补偿,对农民进行过度剥削。还有一种是规定最高限额,达不到限额,不进行处罚,相当于社会尽量不开展大工程,就是常说的轻徭薄赋。如果超出最高限额,再征用民力则给工钱,由无偿劳动变为有偿劳动。
数千年来,第一种最常见,第二种则非常罕见。这个年代部分官方工程的和雇,其实就是第二种的变种,不过并没有形成制度。
农业生产的特点就是一年忙闲不均,有大量农闲时间,这也是差役制度的基础。只要不进行过度剥削,进行适当补偿,相当于给农闲时的农民找工作,并不会造成负担沉重。
商业经济不发达的时候,农民获得货币的途径极少,农村贸易实际以实物贸易为主。不要说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就是几千年后,经济不发达的地区依然如此。给参加工程的农民直接发放货币,其实对经济有促进作用,不保是农民增收,还可以促进相关行业的发展。
柳涚低头默算了一下,道:“本县六千余户,若是真能发下钱来,征壮丁三千余人不难。一两个月时间,起造房屋,修筑道路,应该尽够了。只是每日发多少钱?钱从哪里来?”
杜中宵道:“按着市价,乡下地方一人每日三十文,应该尽够了。就按两个月算,营田务拿出八千贯钱来,剩下的钱算作材料,把工匠住的地方尽快建起来。”
柳涚拱手:“三十文虽然不多,只要是现钱,百姓必然欣喜,征人不难!”
杜中宵点了点头,明白柳涚的意思。一人一天三十文,还有两种发法。一种是真给钱,还有一种是记账,等到收秋税的时候抵扣。以这个时代吏人差役支移折变惯了的性子,只怕到了时候,不只是一文钱发不到做工的百姓手里,就连抵扣也指望不上。
发现钱对农民的诱惑极大,六千户的大县,征调数千民夫不难。趁夏季到秋收一两个月的时间,争取把房屋建起来,道路开辟出来是完全可行的。
自杜中宵到叶县这一个月的时间,对周围的勘查已经结束,规划也已做好,就等着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了。时间不等人,争取把房屋道路在纤夫到来之前建好,他们来了,就可正式开矿。
营田务的场务,这几个月赚了一些钱,挤一挤万把贯还得拿出来。等到过些时间朝廷允诺的五十万贯到了,再回去补上。内库的钱不会直接发到铁监,按着三司下来的公文,是从江南路新铸的铁钱,秋天解往京师的时候,挪一部分到叶县来。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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