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河和汴河之间,特别是由于汴河河床较高,有许多水洼,长满了芦苇。这个年代,没有大型的机械,没有足够的动力,开发这种地形分外困难。
金书召道:“官人要挖大沟排水,不如向西一些,选靠近涣河的地方。从这里挖过去,距离过于远了些,需要大量人力。可现在应募来垦的人数不多,只怕难以做到。”
杜中宵道:“现在时候还早,汴河上船只众多,那拉纤的人家闲不下来。再等一个月,等汴河上没有向京师去的船,自然就会有人。我们只要备好粮米,不愁人手不足,现在最要紧的是做好准备。”
说完,吩咐身边的随从收好绳尺,暂时先歇一歇。这个年代测量土地,多还是靠算步数,相当不精确。精确测量的办法当然有,唐朝就已经测过子午线长度了,不过代价高昂。杜中宵命人找了长绳,制成绳尺,用于这一带的工程测量。
到不远处的铁匠铺子边坐下,杜中宵对金书召道:“孔目,这两日再找几个伶俐些的少年人,到这里来做学徒。要垦田,少不了农具,最好自己打造。买来的一是不中用,平时修补也不方便。”
金书召答应,把杜中宵说的一一记了下来。
几人喝了一会茶,杜中宵吩咐取出事先画好的布置图,指着与金书召商量怎么安排人员。
一边的柴信看着突然道:“咦,新建的几个垦田庄子,恰好把马蒙的庄子围了起来。如此一来,从他庄上运东西倒是方便。”
杜中宵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本来就是既定的策略,这一带只有马蒙一处庄子,庄里的人又不靠种地为生,当然要利用这种便利。而且马蒙很多不法的事情,都靠着那处庄子掩护。让垦田的新庄子把马蒙的庄子围住,相当于给狗拴上链子,本就是杜中宵早就想做的事情。
所谓台田、条田,是在容易发生内涝的地方,每隔一段距离挖大沟,各沟相连,最终把水排到河里去。如此每块整治好的田地,要么像个高台,要么是呈长条。挖出来的大沟不只是排雨水,也可以降低土地的地下水水位。如果再加上灌溉洗碱,盐碱地可以慢慢恢复成良田。
在这一带开垦农田,最大的工程量就是挖沟,是最需要人力的工作。
看一个中年汉子在铁匠炉边试着新制出来的铁锨,杜中宵道:“以前做过农活么?”
见官人问自己,史强急忙入下铁锨,上前行礼:“回官人,小的自小劳作,什么样的活都干过。虽然不曾种地,但浚河挖沙这些活计,往年都要做的。”
杜中宵道:“好,你只要好好做,把这里的土地整治好了,便就安下家来。种地虽苦,却强似在河上拉纤,就连船工也比不过。河上讨生活风里来雨里去,着实不易。”
史强连连点头:“官人说的不错,我们河上人家最是辛苦。若不是没有办法,谁会守着一条船过日子?一个不好,损失了货物,还要赔偿,那就更不要提了。”
因为认得几个字,史强被任命为一个小头目,不只是有吃有住,每月还领几贯钱,比以前在船上的日子好得多了,这些日子干劲十足。
聊了几句,杜中宵到一边坐交椅上,看着不远处汴河上的白帆想心事。
在这一带垦田,建新村子当然不是杜中宵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目的的。除了对付马蒙这种祸害以安定地方之外,还有进行社会实验的用意。自己考了进士当了官,不可避免地踏进了政治旋涡。多了一千年的见识,当然不能只是为了当大官赚大钱那么低俗,而应该建些功业。
这个年代,政治和经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农业和农村,杜中宵要从建立新的村子开始,慢慢摸索适应时代的治理方式。宋朝原来不抑兼并、对基层基本放任不管的道路已经走到尽头,凡是有识之士,几乎都在考虑农村改革的问题。一派以李觏等人为主,主张恢复井田制,平均土地。还有一派则力主不动土地等关键问题,而是以宗族为核心立乡约等自主治理。历史的教训告诉杜中宵,这些做法都靠不住,更不要说双方还打得不可开交,深陷党争之中。
井田制不是复辟先秦的奴隶制度,而是一种半公有制的生产方式,或者可以说是集体经济和私人经济的结合。井田制的核心是均地和降低税收成本,主要目的是幻想用这种方法消灭地主阶层。历史进程已经证明,没有强大的组织,这种幻想不可能实现。
杜中宵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做主,要如何改革农村经济,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完美的办法。只好一切从头开始,把自己前世见过的,学过的,和历史上曾经有过的,这个年代存在的,各种方法都试一试,看能不能磨合出一种合适的制度。暴烈的土改这个时代没有基础,这不是农村普遍破产的时代。其他的集体经济、大庄园、小自耕农等等,杜中宵都想试一试。没有哪种制度是最好的,历史进程中,其实几乎每种土地制度都破产了,农业的出路就是把其他产业发展起来把人转移出去。在这个发展转移的过程中,哪几种制度最合适效率最高而已。
在这些新建的庄子里,杜中宵还想夹杂保甲、民兵等的实验,找出乡村合适的组织形式。这是个面临迫切改革的时代,真正经历过,有事实来证明自己的主张,比将来思想交锋时单讲理论可靠多了。不然真有自己主持改革的一天,总不能跟反对派说,这是一千年历史的总结吧。更加不要说,历史总结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即使正确也不一定符合当下的实际情况。
杜中宵记得,自己前世像一些基本国策,都会随着时间发展,在几十年的时间就不得不调头。把一些政治理念当成绝对真理,结果就是引发党争,未必会有什么好处。政治是人的政治,又不是宗教一样念经,怎么可以用口号式的教条指导,一切都要本于实践才行。
做了这几个月官,杜中宵再想一想前世学的历史,结果发现其实用处不大。除了历史大势讲得明白,一涉及到细节就一无所知,特别是对这个时代的社会基础几乎是一片空白。拿着课本,找不到现成的解决办法,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去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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