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残缺的窗棂,筛过破败不堪的蛛网透了进来,屋内只有一处床榻,拾掇得倒还算是干净,只是再一看,瘸桌半歪,地上倒着一个红裳女子,她挣扎着,使得已被包扎好的肩膀伤口又重新渗出血来。
门板轻推,喑哑一声,她似惊弓之鸟般抬起头来——
“谁?!”红舸心中戒慎,下意识地抓起地上的瓷碗碎片便狠狠地砸了过去,但因动作太大,扯痛了背上伤口,她立时痛得蜷缩在地。
那少年怀中抱着药包,眼神漠然,并不说话,只缓缓走近一步。
碎片擦过他的面颊,利处划破了他的皮肤,渗出一滴血腥的红。
红舸震惊地看他,似喃喃道:“是你,怎么会是你......”
上官翎没有立即答话,而是随手将药搁到残破的案桌上,并不理会她的惊讶,只淡淡说道:“总算醒了,不枉我费了心力救你。”
他慢条斯理走过去,想扶她起来,红舸却防备地一缩,不让他碰到自己,脸上的神色尤为复杂:“既然有机会,你为什么还不走?”
“走?”上官翎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边缓缓一笑,似是嘲讽。
那清浅的一笑,恰如一朵红莲血染忘川,清且鬼魅,纯而妖邪。
红舸明显怔了一下,不由得往回缩了缩手,心内暗觉可笑,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心思根本无处遁形,若不是自己将他劫持了来,以他的性子,怕是永远不会再愿意见到她哪怕一面,走,他怎会不想走?
然而她的手才刚刚收回,下一刻却又猛地探出,蛇咬一般扼住了他白皙的脖颈,眼中戾色尽露:“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上官翎,我这辈子最不希望得到你的怜悯,再不滚我对你不客气!”说着,红舸忍着疼痛,指掌猛地施力,威胁要扭断他的脖子。
上官翎只静静地看着她,神色不变,语调也依然从从容容的,似只是自言自语:“你明知我向来最是信任你,红舸,你这又是为何?”
红舸微微松了手,却仍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你会不知道?”
上官翎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回到床榻上,这才低头,细心检查起她肩膀处的伤口,见并未伤及内脏,便给她递了两瓶外敷内服的药过去。
红舸接也不接,只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道:“不用你假好心。”
上官翎叹了口气,拿起药瓶,便取出药丸给她服下,再解了她的外衫,目不斜视地替她上药,药刚敷好,红舸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上官翎似也发现了什么,忽然一把抓起她的手,见那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那些狰狞的伤疤,抬眸看向她,问道:“这是什么?”
红舸闻言也是浑身一震,垂眸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上官翎的目光与她相对,眉目间含着一丝探究,修长的指有意无意抚上她手背,指温相熨,她的手很冰凉:“这就是养蛊留下的疤痕?”
红舸皱眉,想抽回手,却觉他力量意外地大:“与你无关,放开!”
上官翎喟然轻叹:“以身养蛊,你这是以命作赌,值得么?”
以身为皿,以血养蛊,迟早会自食其果。
“只要能得到我要的东西,无所谓值不值得——”
上官翎盯了她片刻,才道:“若是因为我,你大可不必如此。”
话音一顿,他目光一沉,蓦然从腰间抽出那把玉龙笛,红舸正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轻轻在尾部处一拨,便露出了一把薄刃匕首。
他将匕首硬塞到红舸手里,低声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红舸握着匕首,正想询问缘由,却觉他一把扣住自己的手——
不待她反应过来,上官翎突然将匕首用力地往前一牵,在红舸惊骇的目光之中,猛然将那把锋利的匕首送进了自己腹部,闷哼一声。
红舸浑身一抖,怔怔看他,竟忘了避开。
好似才发现一般,红舸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霎时满心的怨恨全都被她抛诸了脑后,她不顾肩上的疼痛冲上前将他扶住:“不——”
上官翎被她搂在怀里,疼痛却还是止不住地蔓延至全身,他满身直冒虚汗,脸色发白一片,薄削的嘴唇抖震频频,显是伤重之状。
“为什么会这样,上官翎,你怎么要这么对我?”红舸方寸大乱。
上官翎身子本就不好,尤其是在绾婳失踪的那几年里,他的状况更是一年不比一年,一直以来都是依靠她暗自以血养蛊,这才稍稍得以控制药物效用,可他今日却说什么只要这是她希望的,他就能去死。
迷迷糊糊间听得她焦急的诘问,上官翎虚弱地扯唇一笑,轻咳了几声,这才喘息道:“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死么,如你所愿......”
“不要胡说!你不会死的,不会的!”红舸失声大喊。
上官翎无可奈何地一笑,缓缓抓住她的手,仿若人已到了弥留之际,眼神竟也柔了下来:“红舸,你知道我的心始终是她的。这一生为了爱她,我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我知道,你会怨我,可事已至此,我不求你收手,只希望,我这条命给了你,能解开你心中的结......”
“不......你别再说话了!”她满心刺痛,不想听他说更多。
上官翎虚弱地一笑:“可......再不说,怕就来不及了......”
“住口!上官翎,你听着,我不会让你死的!”红舸猛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出了脉搏,不由大惊道:“七星海棠,你怎么会?”
除凤眼果外,无药可解的世间奇毒!
他难道......早就知道了么?
上官翎自然不会给她足够的时间想通这点,喉间血腥一涌,唇角溢出赤红,昏沉了眼,满口呢喃她的名字:“红舸...红舸...最初我留下你也只盼你无忧无虑,可如今却与我的想望......背道而驰。”
“不......别说了......”红舸心如刀绞,顿时也是泪如雨下。
“我只想做到你喜欢的那样,做你的知己,纵然你不爱我,我也不会逼迫,我当初只求能留在你身边,只要留在你身边就好......”
红舸说着,便泪眼朦胧了起来,好半晌,她才泣不成声地继续道:“当初是你那么坚定地要带我脱离地狱,我信了你,可后来,你却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我抛弃了!你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弃我?”
“我知道,是她,因为她你才会这么狠心。你也觉得我已无可救药,却还要坚持到底,既然会放弃,那么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救我——我宁愿死在那群蛮人手里,也不要像如今这样求而不得,遍体鳞伤!”
上官翎被她一番泣诉击中了心,唇边陡然溢出了更多的血,他重重地咳了几声,惨然一笑,道:“你还是恨我,你明知这与她无关。”
仇恨转嫁,行至此地,已是极端。
红舸无奈苦笑出声:“不......我对你的爱,已经强烈得让我无法再去恨你,我只恨一个人,那就是绾婳!我恨她占据了你的心,连一丝一毫的位置也不留下......同样是死,我只有黄土一抔,她却有你的念念不忘?我就是这么恨她,恨不能掘了她的坟,戮尸泄愤。”
“够了,你别说了!”上官翎觉得头很痛,嗡嗡作响。
红舸见他如此却似早有预料,只含笑道:“瞧,你又一次维护她了,不管她做了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可以原谅的,可我却不能,我无法原谅她,因为我爱你,所以不能容忍你在她那里受哪怕半点委屈。”
“够了......”上官翎的声音越来越苍白,也越来越无力。
“你越是爱她,我就越是恨她。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上官翎气力虚空,似没有听到红舸的话一般,只感到一阵透骨冰冷直直地贯穿了身体,然而猛地窜进心底,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腹间传来的剧痛令他身体一阵不住地颤栗,他失去了声音,趴在地上,仿佛散尽了一身血肉骨架,瞪大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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