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显然只能失望了,从这窄小如线的柜缝里往外瞧,她最多只能看见来人的脚,看到黑色暗沉的长靴踩在马车之上,无声无息。
待来人坐稳,车身这才微微一晃,马车终于开始行进。
由于被困在十分窄小的柜子之中,加上马车车身在行走时那时重时轻的晃动,淡定如绾婳,此刻也不由得升起了几分眩晕的感觉。
然而为了避免被马车外面的人发现,她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呕吐的,无奈之下便只好边借着马车的辘轳声掩盖住自己那有些加快的心跳,边强迫自己渐渐放慢呼吸,试图通过这个法子来使自己好受些。
这里到宫门口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可不知为何,这辆马车的行进速度却比想象中的还要缓慢许多,好像对方根本就是故意的一般,绾婳一路上被颠簸得有些无语,她甚至一度以为对方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回头一想又觉不对,方才她上马车时四周分明没见其他人,何况以她的身手,也不该有人发现才是,她凝了凝眸,这么想着,难道是因为这马车的主人本身身体抱恙,所以才不得不让车夫赶了慢车?
正思忖间,原本正行进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出于惯性,绾婳猝不及防地便一下子撞在了柜门之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她顿时心下大惊,也不在意额头处传来的阵阵眩晕感了,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再发出多余的声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停车,例行检查!”侍卫的声音从外头清晰传来。
马车轻微动了动,许是车夫下车去与兵卫交涉了,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所以并不能听得十分真切,绾婳抿抿唇只得作罢,马车内依旧是悄无声息的,安静得好似根本没有人一般,若非眼前那双暗沉的黑色长靴仍在视线范围内,她怕是都要以为这马车里头早已无人了。
正当绾婳紧张地透过缝隙看向外面之时,外头谈话的声音吱吱喳喳地再次响了起来,只是可能是因为声音太小了,她听得有几分吃力。
终于,兵卫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进了马车,语气里却显然比方才恭敬了数分不止:“原来是武王殿下的马车,是小的失礼了,快放行!”
片刻之后,马车再次缓缓行进。
绾婳心下一松,顿时不由得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就怕那守卫的士兵会发现她的存在,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到自己运气居然这么好,想要蒙混过关竟比预料中的要容易上许多。
不过她随即便皱起了眉来,这马车的主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大的面子,连以往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御林军也不得不卖他几分薄面?
这时,一道温润却略显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语调淡淡的,却饱含威严肃穆:“阁下好胆识,还不出来,是等着我亲自请你么?”
绾婳闻言顿时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犹豫间便只见那人脚尖一踢,黑色锦靴随即轻轻落下,座椅下的柜门也同时应声而开,不过眨眼的工夫,她整个人便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怎么是你?”夏侯彻的目光落在绾婳的脸上,极为诧异地端详她许久,待瞧见她那身士兵的装扮时,他脸上的戏谑的笑意当即更甚。
闻言绾婳就是一愣,猝不及防间甚至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脸上神色看起来有几分茫然,只是她眼底的茫然情绪转瞬即逝。
“让一下。”见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她再躲躲躲藏藏也实在没有意思了,索性从柜子里钻出来,抬手锤了锤那有些发酸的双臂。
夏侯彻倒也不介意她的无礼,一是觉得有趣,竟当真二话不说退了一步,高高地俯视着正抬手捶臂的小女人,眸底隐隐带着一抹笑意。
莫名其妙!
绾婳缓过神来瞧见的便是这么诡异的一幕,心下暗自腹诽了一句,这才冷冷抬眸,看向面前这个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的男人。
虽是女子,可她身上却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那种柔弱,气势反而丝毫也不弱于对方,乍一望去,两人间反倒有几分相得益彰的美。
方才不觉,此时绾婳定神一看顿时不由得心生涟漪,她虽不好男色,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自然也不是什么例外,此时见到夏侯彻,看着那张脸,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心底流淌而过。
她自认阅人无数,所识俊男美女更是不知凡几,可偏偏眼前的这张脸却与她生平所见之人似乎都不一样,轮廓分明,线条柔美,生得十分俊逸出尘,柔顺的墨发随着他的微微倾身而垂直披散在他的两肩,一身玄色衣袍清雅高华,愈发显得他出尘不俗、慵懒邪肆。
长长的睫毛自然弯成一个恰如其分的弧度,低垂的眼睑露出的是那双深邃如渊的黑色瞳眸,乍一看便只见得满满的柔情四溢,深看时则只觉那抹幽深足以穿透人的灵魂,叫人不自觉地便想要沦陷进去。
看着眼前放大了的俊脸,绾婳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当她要深究之时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皱了皱眉,心中不喜他太过灼热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先一步移开了视线,低垂着的眼睑恰好遮住了她眸底此刻有些混沌的思绪。
她也不知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垂眸沉默了良久,她这才转眸看向他,开口问道:“不对,听你方才的话,莫非你认识我?”
这下,夏侯彻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薄唇紧抿,转而眸光沉沉地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好似是有些惊讶,又好似是存了几许愤怒。
绾婳正当不解,他却突然闪身来至她的身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大手微抬,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住了她的后背,扣成束缚之势。
绾婳警觉地缩起身子,眸子灼灼地盯着前方,正想要抬手回击,却忽然听到一道阴测测的声音自耳边清晰传来:“现在想起来了?”
二人间的你来我往,马车内的响动实在太大,终于引起了外头护卫的注意,这时有人轻叩车壁,问道:“武王殿下,您没事吧?”
夏侯彻斜眼瞥了一眼车帘之外,‘嗯’了一声,道:“无事。”
话音方落,除了车轮转动带起的轻微杂音,马车外便彻底没了方才那侍卫的声音,马车继续平缓地行进了起来,足可见其威严如何。
武王殿下...武王殿下...
是啊,她怎么就忘记这大越人人称颂敬仰的战神,权势滔天的武王其实名字也叫夏侯彻了呢?那夜的男人会不会就是他?
她神色颇为复杂地收回了正欲击出的手掌,当即心下不知是喜多一点,还是怒多一点。喜的是自己找了他三个多月也没能得到丝毫的线索,今日竟如此碰巧地撞见了他;怒的是若非这个男人没事找事,自己根本不用耗费那么多的精力去跟他玩这无聊的捉迷藏游戏!
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夏侯彻这才收回手,敛起脸上那骇人的表情,取出一件物什,道:“我以为,这坠子对你来说很贵重才是...”
语气淡淡的,可是仔细听来,却不难发现他言语间那一丝隐隐的哀怨之情,那模样活像是绾婳欠了他多少钱没还,分外欠揍!
绾婳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丝毫不掩对他话语的嗤之以鼻。
她睫毛微微一眨,随即缓缓摊开手掌,看向夏侯彻,先发制人道:“武王爷,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找到你便将东西还给我。”
“今日聿儿大婚,而你偏偏挑了这么个日子进宫,倒难让人不生疑。可若说是抢亲来了,我瞧你也并非那些胡搅蛮缠的女子,不像。”
夏侯彻眉梢轻挑,故意顿了顿,眼瞧着她明明想要出手抢夺却生生忍了下来的模样,当即心下趣味更浓,寻思着便开口逗弄了她几句。
他无视绾婳杀人的目光,老神在在地坐到了座椅之上,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了看手中那小小的玉坠,想着自己这回果真是押对了宝。想到这里,他只觉心情更加愉悦,唇角处的笑意也愈发浓重了起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堂堂一国亲王,难道还想反悔不成?”绾婳暗暗握拳,恨不能直接上去抽他几个耳光好清醒清醒。
这个玉坠本就是自己的,他凭什么将它夺了去?
夏侯彻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大丈夫?
他可不是什么大丈夫,用真小人来形容反而更形象。
见他笑得诡异,面上却始终保持着淡漠不语的模样,乍一看起来神色间倒真有几分高深莫测,绾婳顿时只觉后背一阵凉意直窜而上。
半晌,她才抬手,偏偏正在她准备干脆利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夏侯彻却突然狂傲地扬唇,轻轻晃了晃手中小小的玉坠,邪肆地笑了。
“怎么,不想要了?”他现在可没那心思和她谈什么大丈夫不大丈夫的,她费尽心思躲进这马车里来,若说只是为了参观他可不信。
她不说,他便吊着她,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有的是时间。
闻言,绾婳的动作明显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瞳孔激烈地收缩起来,眸光暗沉阴冷,迫人的杀气四处散开,瞬间便充斥了整辆马车。
可是,也就在那眨眼的工夫,这股慑人心魂的气息却突然尽数烟消云散,那样快的速度,连夏侯彻的心底也不由得感到暗暗震惊。
“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在欺负你呢?”他直直地看向眼前的小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闭,遮住了眼底的神色,看不出情绪。
绾婳没有理会他的异常,只是眯起眼盯着他,片刻之后,才微微启唇,轻飘飘的声音似是还未睡醒般,在这小小的马车之内响了起来。
“想不到武王竟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倒是叫我长了见识。”
她佯装懊恼地背过身子,转眸看向车外,继续道,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讥诮:“怎么,王爷如今不惜以这块坠子作为要挟......可是在向我说明传闻是假,实际上你并没有能让人心服口服的本事?”
绾婳的话音方落,那双无聊中透着慵懒的眸子忽地睁开,看向她的目光之中,分明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般,极美,却又叫人不敢直视。
若是旁人,胆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质疑他,这被惩罚的绝对不只是这样不轻不重的扫视了,他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若是旁人,这只手该是早已扣上对方的下颚,直接拗断了那令自己不满之人的脖颈了罢。
“拿去。”他将坠子丢向绾婳,像丢什么毫无价值的东西一般,片刻没有迟疑,随即转眸,他看向她,目光坚定:难得遇见这么个让自己觉得有趣的人儿,既然你想玩,我便索性随你一次又如何?
驯服一个女人便如同驯服一匹野马,这其中固然会有不少潜在的危险,但不能否认过程会十分有趣的不是么?
即便是行为上纵容了对方,言语间却还是不改诡异的恐怖之色:“好了,”夏侯彻轻轻挥了挥长长的精致袍袖,眸光瞥向马车门口,这才淡淡道:“那么,你的东西已经还给了你,你现在可以走了。”
“你!”绾婳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伸出的手指指了指他,想要发怒,最后却还是心有不甘地将手收了回来:“说吧,你的条件。”
什么叫现在可以走了,这个男人真是......分明知道自己定是有事才会闯进这马车里头来的。这人想要趁机挟她直说便是,如此浪费时间拐弯抹角地给她挖一个不得不跳的大坑儿,也还真是折煞她了!
闻言,夏侯彻的眸底慢慢漾开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逐渐扩散开来,看向绾婳的目光略显愉悦,他唇角微勾,轻笑道:“先欠着。”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本就无需事事挑明。
他也知既然她不愿告诉自己那便不说了罢,她不说自己大可去查,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儿,若是当真因此惹怒了她才显得不明智了。
绾婳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成交。”
夏侯彻看了绾婳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趁她不备,手指灵巧地探上了她头上束发的玉簪,随即轻易地便扯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勾起她散发着幽香的秀发,道:“我还是更喜爱你的女子装束...”
绾婳不知是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住,还是根本从方才就开始彻底地愣住了,神情有些怔怔的,心底里莫名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情绪。
须臾,绾婳才回神,她抿紧了唇,然后不客气地抬手打开夏侯彻的手,移开眸子,这才淡淡开口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不知好歹!”她脱口而出的话顿时引来了夏侯彻的不满,他伸手猛地用力往前一带,便将毫无防备的绾婳都给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招得逞,夏侯彻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随即空出一只手,趁着绾婳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空当,扣住了她的下颚,惩罚性地咬了下她的嘴唇,动作间微微有些用力,以至于他竟尝到了些许腥甜的味道。
大概也知自己的行为委实太过分了,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他不自觉地便压低了声音,轻缓着语气,言语间包含着不自知的懊恼与纵容。
他蹙了蹙眉,这才道:“我喜爱你,但你也必须清楚,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我也有自己的底线,不可能一再容忍你的无礼。”
绾婳垂眸看向丝毫没有松手意思的夏侯彻,眼瞳黝黑得像是卷起了漩涡,深沉的眸光直逼得人不敢直视,却又无法躲避她的逼视。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王爷自重。”仍是平淡的口气,甚至听不出起伏,仿佛方才话语里被人掌控情绪的人压根不是她自己一般。
等她意识过来时也是一惊,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如此答复。
她以为自己会十分厌恶他这种和夏侯聿那种毫无二致的霸道式口吻才是,可事实再一次证明,与对待他的态度相比,她对眼前这仅仅两面之缘的男子,分明就没有表现得如自己想象般那样的抗拒...
察觉到她眸底神色间的异样,夏侯彻微微勾了勾唇,俊美如神祗的面容掠过一抹深意,在绾婳惊疑的目光中弯起一抹惑人的弧度。
看着眼前内心终于开始不再平静的女子,他的心底里不由暗暗有了几分不自察的愉悦与纵容,他当真随了她的意,松开了手。
有时候,见好就收也不失为一种了不得的能耐,至少,夏侯彻此时此刻确实是这么觉得的。
绾婳顺势从夏侯彻怀里挣脱,站了起来,望着他,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马车外的声音给打断了:“爷,到了!”
她垂眸瞥了眼被夏侯彻打散了的三千青丝,抿了抿唇,这才看向他,顿了顿,道:“你先走!”
夏侯彻闻言又是一笑,果真听话地起身,掀开马车车帘便离开了,只留下绾婳一人在马车之中凌乱...
她至少得等所有人都离了这辆马车才能悄无声息地溜进这宴席当中去,何况,如今这好不容易束起的头发被人莫名其妙地打散,她还得多花心思重新整理一遍。
出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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