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嘛,前不久才在百药堂跟她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么快就又换了一副纯良无害的新面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有多好!
绾婳心中腹诽,却还是象征性地回他淡淡一笑,显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开什么玩笑,杀父仇人的儿子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她能忍住不立即对其狠下杀手已属不易,她可不愿意再提起那些让自己烦心的事儿,若是当真忍无可忍动起手来,吃亏的怎么看可都是自己。
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越过眼前的夏侯聿,果不其然,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站在他身后那也正望着这个方向,满脸难以置信的明姝郡主。
她抿了抿唇,心下不由得好笑,索性睨着眸子看向夏侯聿,浅笑着揶揄道:“怎么,美人受了委屈,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打算去哄哄?”
夏侯聿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唇角微牵,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然而只是淡淡地一瞥,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神情并无明显的变化,他转而看了绾婳一眼,目光反倒显得有些揶揄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突然俯下身子,直视向绾婳的眸子,语气间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味:“嗯...我还以为该担心的人是你,不是么?”
话是再简单不过的话,旁人听起来并不觉得什么,然而被有心人听在耳中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比如说她,以及未走远的明姝郡主。
绾婳看了她一眼,原本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此时也不禁怒得通红,仿佛恨不得立即上前将自己给碎尸万段一般,当即心下了然...
她抬头迎视夏侯聿同样灼灼的目光,眸底闪过几分难以置信。
是,她也承认,撇开夏侯烜的缘故,自己先前那样对他确实是有些不厚道,可追源溯根的话,她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每每想到当日的情景,她心里仍有些发怵,同样是人,为何差别如此大,有的人想方设法保住性命,有些人却偏偏不拿人命当人命?
那贵女不过是钟情于他,言行豪放了些,他便因此要对方承受千刀万剐之苦,绾婳自来傲慢,觉得自己见识过许多腥风血雨,只要匕首仍紧紧地握在手中便无可畏惧,不管面对的是何种高手还是危局。
但那一日面临的情景,她除了用力地握紧手中锋利的匕首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是的,她怕,破天荒地怕了,白皙的手指由于蛮力而微微有些惨白,可她不敢放松,她怕自己稍一放松就会颤抖......
无论是江湖还是战场,她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一幕。
大雨过后,年轻的女子蓬头垢发,脸颊深陷,声音嘶哑却不停地在唱歌,牵扯的得嘴唇裂开,看起来似乎带着一个诡谲恶毒的笑容。
而女子的眼前便是被人无情踢翻了的破烂铁锅,隐约可见里面烹煮着部分肢体,绾婳看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多了一条没了生气的断臂。
什么仁慈,根本就是天大的笑话!
绾婳皱眉,不用想也知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给那女子活路的心思,他只是为了在这种变态的扭曲中寻求一时的刺激罢了,也怪那女子没有早点看穿,为了保住性命,竟真的由着他的侍卫削了右臂。
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同情心,他只希望看到一个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头被捕获的猎物如何在濒临灭亡之时垂死挣扎。
又或者说,他仅仅是不满那名自恃美貌的贵女异想天开,只是单纯地想要给她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同时杀鸡儆猴罢了?所以即便是当他亲口说出如此残忍恶毒的手段时也能表现得如此的轻描淡写?
倒不是说她有多同情那名贵女的遭遇,恰恰相反,她也无法理解那样好好一个花容月貌的贵女,上天眷顾,赐予了她过人的美貌,怎么就偏偏不懂得珍惜,如此想不开,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竟宁愿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招惹眼前这个如同魔鬼一般狠辣绝情的男人?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人就是当今太子殿下——夏侯聿!
绾婳承认,她当时的强出头确实是太过莽撞,但古语亦有云,不知者不罪,别说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夏侯聿的身份,即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那又如何,但凡有丝毫恻隐之心的人遇到这样的场面想必也都不会袖手旁观,不仅她如此,天下千千万万的侠义之士更当如此!
那贵女不过是多看了你一眼,对你表达了自己的倾慕,你就要她生不如死,即便你是大越的储君又怎样,如此狭隘的肚量、如此地草菅人命,他日若是荣登九鼎,那天下的黎民百姓可还有半分活路?
她记得他,在百药堂遇到时就认出了,所以才会那般咄咄逼人。
这么想着,绾婳神色复杂地看了夏侯聿一眼。
这个男人何必给她找这么一个莫须有的情敌,真是愈想愈恼怒,当即连方才心底那仅剩的愧疚之情此时也都一并烟消云散了,也怪她太过天真了,在这样毫无风度可言的男人面前,她就不该心存侥幸。
夏侯聿自然没有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他挥了挥手,示意站在一旁的几名心腹下去,几人会意,紧忙恭敬应是,福身退下。
刀无瑕临走之前还不忘略略使力,将那正处于呆愣状态中的四皇子夏侯曜和满脸怒色的明姝郡主也都给一并架了出去。
“不...聿哥哥,她凭什么......”明姝郡主远远地回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一张精致的小脸涨得有些通红,她死死地瞪向那名正安然站在夏侯聿身前面含讥诮之色的绾婳,目光狠辣而决绝。
那个该死的贱蹄子,一副肮脏不堪的恶心模样,从头到脚有哪一处是值得旁人注意的,这样的人,她凭什么得到太子的青眼相加?
她承认,方才在看到夏侯聿唇角那一抹浅浅的笑容时,她心里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一来是因为惊艳,二来则是因为愤怒!
愤怒,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太子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她陪伴在他身边多年,也从没有见到他曾对自己这般笑过,一次也没有!
然而,她方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明姝郡主只觉胸口一窒,那个来历不明的小贱人什么都没做,可就是那样风华绝代的男人,却偏偏对着她那种肮脏不堪的乞丐笑了!
一个卑微的贱蹄子,她凭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瞪向那愈来愈远的两人,远远地看过去,那两人站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谐,郎才女貌,连她也不禁开口称赞二人的般配!
她方才就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的,可如今...如今自己竟连装糊涂的权利都已经被剥夺了不是么!
她明姝虽年轻,可从来就不是得过且过的善主,惨死在她手下的冤魂无数,然而以往只认为杀人不过是为了好玩儿罢了,可如今——
她蹙了蹙眉,拳头紧了又紧,紧了再紧——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有如此想要亲手毁灭掉一个人的渴望!
急火上涌,愤怒瞬间染红了她原本漆黑的双瞳,仿若失心的修罗,明姝郡主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她定要杀了那贱蹄子。
馥儿说得对,男人便不能纵容,事发突然,此时若想要绑住太子的心,除了彻底毁掉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你敢动本郡主就死给你看!”
“刀无瑕,你大胆,本郡主命令你,放开本郡主!”她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毫不含糊,见对方仍旧不为所动,便索性张口咬了下去。
然而,明姝郡主再怎么胡闹,说到底也还只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姑娘罢了,体单力薄的她,又怎么可能会争得过夏侯聿的贴身侍卫?
毫无悬念地,明姝郡主的行为对刀无瑕来说根本没有构成半点儿影响,对方甚至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人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拖了下去。
“怎么,你怕了?你也会怕么?”夏侯聿突然开口,眸含戏谑,隐隐还带着几分揶揄之色,随即也不等绾婳接话,便不动声色地绕过眼前神色有些异常的她,径直走到不远处的敬月亭,潇洒地落了座。
见她仍旧不发一言,夏侯聿便又索性自斟自饮了一口茶,又望了眼亭外日上高头的天空,沉吟许久,这才勾唇望向绾婳,笑意连连。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胸口,似是在自言自语地道:“数年前本太子在一品轩逗留时遇歹人偷袭,至今印象深刻...也不知,这罪魁祸首如今身在何处,心里可曾有过半分愧疚之意?”
凭着方才她对自己随意散漫的态度,夏侯聿便是不说不问,却也轻易地知晓了个大概。这小妮子,居然想跟他打太极,装陌生人么?
呵呵,今日他好不容易才再次碰上这个奸诈的小丫头,若是他真要要刨根究底,她会傻到以为转移话题能有多少用处?
绾婳闻言小脸一红,她自然知道夏侯聿口中的歹人是谁,只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因此直至今日,她也仍旧不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那日,她打听到夏侯聿会在一品轩逗留,由于当时年轻气盛的她余怒未消,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心中便有了主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为了避人耳目,她甚至连一个帮手都没带就直接单枪匹马地去了,当然,这其中她还稍微使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在长廊的拐角处,恰好有一名小二端着酒壶经过,疾风吹刮,小二眨眼间颓然倒地。
绾婳稳稳地接住他手里的酒壶,拖着他的身体来至一处墙角。
待小二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长廊的尽头时,手中的酒壶不变,只是她的身形明显纤瘦了,个头也矮了一截,只是这身板却笔挺如松。
她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装束,端稳酒壶,正大光明地朝前迈步。
“怎么现在才过来,太子殿下还等着饮酒呢!”在经过一间包厢时,房门倏地打开,侍卫拉住绾婳的袖子,将她硬生生地拖进了房门。
太子殿下?难道是那杀人魔?
等她想要离开时,已然来不及了。
“你,过来倒酒!”绾婳听出来这是夏侯聿的声音,只低着头往桌子上瞄了瞄,屋子里除了他,另有几名青年才俊,个个气度不凡。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桌上的几人又开始了他们的谈话。
“太子殿下请放心,我与高兄已将事情办妥,到时候殿下只需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凡需要,我们二人皆可陪殿下一同去向陛下解释。”
“你们的能力,本太子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实不相瞒,本太子心中还有件为难之事,想让你们替本太子排忧解难。”夏侯聿道。
“何事,殿下但说无妨,我等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绾婳正听得认真,谁知夏侯聿却突然间止了声,他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呼喝道:“那谁,你耳朵是聋了么,怎么还不快来倒酒?”
“是,小的这就过来。”绾婳在心底咒骂,但嘴上还是应承着,总觉得这小子没安什么好心,她一定要听清楚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临近桌边,绾婳终于看清了与夏侯聿同桌的几人的面容,在她所见的大越国的贵族子弟中,这两人与其他贵家公子的确有那么几分与众不同之处,除了出色的外表外,重要的是气质,与生俱来的气质。
方才说话的一人此时就坐在夏侯聿的左侧,眉目很是清朗,言谈之间,颇有种书生儒雅之气。而坐在他右侧之人默不作声,浓眉阔目,皮肤略显黝黑,像是常在野外露宿,多的是在外作战的武将气质。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三人添酒,一边继续探听他们的对话。
“本太子现在最为头疼之事,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那将军府的二公子上官孑,仗着自己武艺不俗,总要寻衅挑事,着实可恶!”
“铛!”绾婳听到他突然提及上官孑,手上一抖,险些撞翻酒杯。
“小的一时失手,太子殿下饶命!”她的头颅压得更低了几分,倘若此刻让夏侯聿认了出来,她想要安然脱身,怕是有点难度。
“下去!”夏侯聿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开。
绾婳听话地拎着酒壶退到一边,这时听夏侯聿又道:“他竟然当着众人之面,说要与本太子比试一番,否则决不罢休,实在恼人!只是无论怎么说,他到底是将军府的二公子,伤不得,也杀不得。你们倒是替本太子想想,究竟要如何才能妥善地处理好此事?”
绾婳闻言脸色猛地一沉,好你个夏侯聿,竟然一直都想对付上官孑,枉那家伙还时不时地向自己夸赞他的有勇有谋,谁知夏侯聿却丝毫不领情,还设计着要杀他,这等无情无义之人,真该下油锅煎炸!
“不对,这酒里有问题!”夏侯聿最先反应过来,正欲出声叫门外的侍卫进来,不料绾婳一个猛冲,将他整个人给重重地推倒在地。
其余两名公子武功不如夏侯聿,意识过来时早已不省人事。
这酒当然有问题,你以为我绾婳的人是好欺负的不成?
她整个人骑在夏侯聿的身上,从他腰间抽出腰带,以最为迅捷的速度,将他两手绑在身后,然后一手紧紧地捂住他的嘴,这才停下来。
“对了,刚刚你跟他们商量什么来着,好像是说要解决谁?太子殿下,他不过是想跟你比试一下,你就这么狠心,要置他于死地?”
夏侯聿何时受过这般侮辱,他剧烈地晃动着身子,想要挣脱绑在手上的腰带,可惜绾婳不是那些千金小姐,绑得结实,没有让他得逞。
“你到底想怎么样?”夏侯聿尽量地压低声音,他被一个女人给压了,而且他居然还没感觉到多愤怒,老天,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何况他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如果不给这二人个妥当的理由,他们又如何能相信自己是真的信任他们,并愿意对他们委以重任?
绾婳见他乖乖就范,于是松开了手,不再逗弄他,只是笑得更加邪气地道:“不想怎么样,就想在你身上做个记号,留作纪念。”
夏侯聿看到她从袖中取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亮晃晃的光影,来回晃了他的眼,他心下一凛,面上平静,暗地里却早已经大惊失色。
“疯了,你到底要做什么?”盯着绾婳脸上浮起的邪笑,夏侯聿突然有着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这女人的思维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我是太子,你最好想清楚,一旦被查出,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果然,绾婳持着匕首伏向他的胸前,匕首的尖端游离在他心口处,画着圈圈,还颇为烦恼地敲敲脑袋,歪头道:“刻点什么好呢?”
心理战术,你会,我绾婳也不全是傻子!
疯子,绝对是个疯子!
夏侯聿闻言恨不得直接冲起来,一把掐死这该死的女人,可惜的是,他双手被缚,人又被压在下面,完全动弹不得,实在有心无力。
“算了,就刻‘善’好了,放心,只有一个字,很快的。”绾婳看似十分认真地与他交流,唇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就开始刻字。
这人太过冷酷嗜血,不好好给点教训,实在对不起这良机。
“呀,这个善字,笔画怎么这么多?早知道,就刻我的姓氏了。”绾婳突然冷不防地来了这么一句,夏侯聿两眼一翻白,彻底气晕过去。
她好笑地拍拍他的脸,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是真的晕过去了。
继续将字刻完,她这才罢休。
谁让他没事招惹了她,想打上官孑的主意?现在被她狠狠戏弄了一番,绾婳心中很是解气,只是他醒后,估计她也没好日子过了。
不过,以后的事,以后再想也不迟。
反正互不相识,大不了她以后躲着他点儿就是。
临行前,绾婳好心地为他穿戴整齐,将他扶回床上躺下。
夏侯聿再怎么残暴,也是一国太子,皇家最重视的除了脸面就是脸面,倘若让其他人见到他如此不堪的一面,他指不定又会大开杀戒。
所以,为了万千的生灵着想,她还是做了善事,给他留住这脸面。
“你明知事出有因,不是么?”绾婳收回思绪,知他话中有话,沉吟半晌,她自己则缓缓走到夏侯聿面前大方坐下,如同一个局外人般,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方才盯着夏侯聿胸口看的人不是她一般。
见夏侯聿仍旧只是看着她,抿了抿唇,她又道:“不过我听闻太子自幼熟读圣贤书,总不至于昏庸到如此不分是非黑白的地步吧?”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无需过多的言语。
“当然不至于。”夏侯聿闻言不由失笑,沉吟片刻,突然主动地转移了话题,“呵呵,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又从哪儿来?”
自上次一别他便开始着人寻找,不管是出于想要将她挫骨扬灰的报复心理或者其他什么的也好,总之他的确派心腹去查了,却意外地查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换句话说,她这个人根本就相当于不存在。
这个结果让他颇感诧异,原本他就觉得这小女子胆子实在大得过了分,应该就是哪家养刁了的闺阁千金,加上和上官孑相识,找到只是迟早的事情,不想半个月过去,却等来这么一个令人诧异的结果。
他亲眼见过她,自然知道她不是能够凭空消失的幽灵,可如果不是,那这背后的文章可就大了,到底是谁胆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帮她?
绾婳闻言一惊,没有去看对方那投射过来带了几分审视意味的目光,微蹙了蹙眉,在得知对方意图之前,她实在是不敢轻易答话。
见她没有答话的意思,夏侯聿也不恼,薄唇轻抿,还想说些什么,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刀无瑕的声音:“太子殿下,上官将军到了!”
夏侯聿看了绾婳一眼,见她还只是静静地在那边站着,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像是没有什么反应,涌到了嘴边的话又暂时咽了回去。
他挥了挥长长的衣袍,这才回头对着刀无瑕道:“快快有请。”
刀无瑕领命退下,绾婳闻言也不动声色地斜着眸子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半晌才取过桌上精致的茶杯抿了几口,倒是没有再说话。
片刻之后,从门口走进来一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这才又将绾婳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的身形比一般人要略微高大些,体格健壮。
只是,岁月似乎对他尤其宽容,到这个年纪了身材却依旧十分的魁梧,尤其是在一身将服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威风凛凛、气度不凡。
若是单单只看其相貌的话,除却面容上那无法遮掩的皱纹外,他的五官深邃,高鼻深目,气宇不凡,加上那一张如刀削斧凿般的脸庞甚是棱角分明,足可见这上官将军年轻时也必定是名难得的美男子。
“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唤老臣前来所为何事?”中年男人缓步走到夏侯聿面前,恭敬地作了一礼,这才开口询问道,声音洪亮。
“上官将军,私底下您大可不必如此多礼。”夏侯聿点点头,随即目光突然落向一旁正若无其事埋头饮茶的绾婳身上,唇角轻勾道。
夏侯聿顿了顿,才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便拐弯抹角了。实不相瞒,我今日邀老将军前来,其实是有一个小忙需要您的帮忙。”
“微臣惶恐,太子殿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上官策没有注意到夏侯聿神色间转瞬即逝的小异样,闻言当即神色坚定地答道,话语透露出隐隐的铿锵有力,足以彰显出此时他的决心。
夏侯聿却突然笑了起来,看向也正望着自己,神色有些莫名其妙的绾婳,打断了他的话:“上官将军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请教上官将军罢了。不知上官将军可还...记得这位姑娘?”
上官策抬起头,顺着夏侯聿的视线也望了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那正坐在太子殿下身侧若无其事饮着清茶,同样正隐隐看向自己的绾婳,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莫名的复杂,似在衡量,许久了也没有回话。
绾婳收回自己的目光,沉下了眸子,这丞相府与将军府素来交好,夏侯聿的举动实在有些叫人难以捉摸,他究竟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前来查证,亦或者他当真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人也未必太过小心眼,斤斤计较至此,就只为了寻机报复?
见上官策久久没有回话,夏侯聿这才又将视线转向了他的方向,凝了凝眸,面露疑惑地开口问道:“上官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上官策心下一惊,当即回了神。
他忙道自己的不是,回道:“殿下,您莫非忘了么?她便是老臣的侄女绾婳啊,老臣记得,您之前似乎在将军府里见过她一面......”
不止夏侯聿面上一脸的疑惑,连绾婳这时也不由存了几分讶异。
他们此前的确见过,却绝对不是在将军府,这点她很确定。
她的确会时不时地跑到将军府串门,可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每次到了将军府都是直奔上官的墨岘阁而去的,其间,并未见过夏侯聿。
何况,上官翎素来喜静,故而阁楼周围也暗暗守了不少护卫,便是以防他会被人打扰,若他也去了墨岘阁,不该没有人禀告才是——
绾婳目露疑惑地看了夏侯聿一眼,见他也正盯着自己看,便只好敛了敛神色,这才不动声色地转移了目光,装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不过好在,想起方才从夏侯聿脸上读到的那抹“果然是你”的神色,加上方才他的问话,可见对上官将军的话显然也是信了几分的。
绾婳这么转念一想,心下也便释然了。
或许夏侯聿在将军府时确实见过这么一名或是身形同她相似,或是长相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如此,这番话才得以取信夏侯聿?
可是无论那名女子是谁,她也能十分肯定那日夏侯聿见到的人不会是自己。绾婳虽不十分明白上官将军这样对夏侯聿说究竟是何用意,却也深知他绝不会加害于自己,如此行事必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她不担心,也丝毫不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对她来说,除了父亲,值得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便只剩下上官家,便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会存心要伤害她,她知道他们绝对不会。
“绾婳?”夏侯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沉默许久,才突然开口喃喃道,似在求证,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神色复杂,好像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又该问些什么一般,俊脸上神情看起来难得的有些难以置信和几分隐隐的迷茫。
这时,亭外的太阳光照了进来,他那如被雕刻出来的俊美轮廓顿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愈发勾勒出来一种夺人眼目的飒然英气。
上官策首先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担心夏侯聿会发现其中的端倪,他连忙朝绾婳使了个眼色,紧接着开口,打断了夏侯聿的思绪,说道:“婳儿,你怎么能这般不懂规矩,还不赶紧过来给殿下赔罪?”
绾婳不傻,抿了抿唇,当即会意,缓缓地从石凳之上站了起来,乖乖走到上官将军身旁,学着他的模样也恭敬地行了一礼以赔不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回将军府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低沉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婳儿,你可是......”良久,老将军才望向绾婳的眼睛道。
“对,我必须要替丞相府正名。”绾婳沉着回答道,那份稳重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连见惯了人情世故的上官策也不禁感到惊奇。
“爹绝不是那种卖国求荣的小人,可我现在拿不出任何证据,如今所凭的,只是将军对我的一片信任之心,还有,对我爹的袍泽之情。”
“富察兄他...”老将军怔了怔,并没有同寻常人那般乱了分寸,他很清楚地知道,若是随意调兵进城,稍有不慎,那便是灭族的大祸!
绾婳并未插话,她不想干涉老将军自己作出的抉择。
老将军阖目片刻,随即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声,道:“罢了,老夫信得过你父亲的为人,一切全凭婳儿你的意思吧。只是如无必要,切不可随意与朝廷兴起兵戈,烜帝那边,我会想法子。”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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