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军!!”
“……”
“李察将军!”
“赫斯!”
老人猛地站起身来,然后又重重地跌回到沙发上,满是血丝的眼中盛满了茫然。
“您……您没事吧!”
米兰达被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说道:“赫斯阿姨去买面包了,要我去叫她回来吗?”
李察·莱恩眨了眨眼,浑浊的双眸逐渐恢复了清明,他耳边的幻听消失了,重新聚焦的视野中,面前那位还算讨喜的小记者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抱歉,小姑娘。”
李察颤抖着伸出了手,却被米兰达抢先在杯子里倒满了茶水,只得苦笑着看了一眼旁边半瓶鸡尾酒,将那杯泌人心肺的香草茶一饮而尽,轻声问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米兰达见老人确实没事,至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才长舒了口气,摊开小手说道:“您说要澄清一件有关于您的妻子,赫斯阿姨的事,然后就在我刚把备忘录掏出来,准备了解具体情况的时候……睡着了……”
李察微微颔首,继续问道:“我睡了多久?”
“最多五秒钟。”
米兰达讪讪地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觉得应该是不太方便赫斯阿姨听的内容,怕您一觉直接睡到她回来,就赶紧把您叫醒了。”
李察呵呵一笑,颔首道:“好,那我就继续说?”
“您讲您讲。”
米兰达捧着她那小巧的备忘录,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李察·莱恩在四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未婚妻,之后一直没再娶妻,而就在他年事已高后,一位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女人却低调地嫁给了他。”
李察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有些无奈地说道:“据我所知,自从半年前我与赫斯在一起后,这种报道就一直没有断过,这不难理解,毕竟我也算是个活着的历史遗物,是不少中的常客,而大部分报道也还算公允,毕竟他们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只不过……”
米兰达这会儿已经反应了过来,苦笑着接道:“只不过,还有一些为了抓人眼球不择手段的无良媒体,为了销售额无所不用其极,断章取义不说,更有甚者竟然还敢凭空捏造那些子虚乌有的故事。”
“我不介意他们在报道中把我比作露出本性的老色鬼,毕竟巴蒂年轻时在这方面的风评比我更差,而且就连某位军神,都有不少关于他‘与大量女性纠缠不清’的批判性文章,说实话,我觉得说得都蛮中肯的。”
李察笑了笑,随即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抹凶厉的寒光:“但我无法容忍那些人把矛头对准赫斯,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对她口诛笔伐,把她描述成一个贪恋富贵的女人,那是一种侮辱!她甚至不许我把她的名字填进遗嘱里……”
“我明白了,李察将军。”
米兰达停下了记录,对李察正色点了点头,随即轻声问道:“这应该才是您答应接受我采访的唯一理由吧?”
李察微微颔首,平静地说道:“是的,这就是我接受采访的唯一理由。”
“我当然愿意为赫斯阿姨澄清,事实上,那将是我此行回去之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
米兰达合上自己的备忘录,小心翼翼地将其揣回包中,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但是,李察将军,在我看来您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您应该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我敢保证,只要您站出来随便说一句话,我们家菲雅莉老太……我是说菲雅莉老板,她绝对会连夜让人把那些嘴贱手贱的杂碎绑在石头上扔进海里。”
“是啊,我知道。”
李察笑了笑,点头道:“在菲雅莉眼里,我们之间的交情虽然并不算太值钱,但如果只是你刚刚说的那种小事,她还是不介意出手帮帮忙的。”
米兰达皱了皱眉,困惑地问道:“那您为什么还要我去做?虽然咱确实是报社里年青一代的中坚力量,但咱的能量也是有限的,至少我绝对做不到把那些人绑石头上扔海里去,啊!难道您……”
“难道我觉得那些热衷于用羽毛笔往人身上泼脏水的败类罪不至死?他们可能确实罪不至死,但这跟我不想让他们活没有半点关系!”
李察冷笑了一声,在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为了完成任务,能够毫不犹豫将一条条生命填进那头战争巨兽口中,杀伐果断的【铁狮】:“相信我,小姑娘,凭借菲雅莉的能耐,她绝对能在你刚打了个草稿,还没开始正式动笔的时候意识到这件事,打赌吗?在你的文章上报前,那些三天两头就在赫斯身上大做文章,博人眼球的杂碎就已经死干净了。”
米兰达看上去更茫然了,她愣了好半天,才傻敷敷地问道:“那您为什么……唔……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想要为赫斯阿姨正名呢?你们已经结婚半年多了不是吗?”
“因为我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
李察耸了耸肩,深深地叹了口气:“幻想她能够忍无可忍的离开我。”
“为什么?”
米兰达当时就惊了。
“因为一个糟糕的误会。”
轻描淡写地如此说着,提着一篮面包的赫斯走进屋子,懒洋洋地瞥了几乎被吓飞了魂的米兰达和李察一眼,随即走到前者旁边,用力揉了揉米兰达的头发:“剩下的,可不是好孩子该知道的事。”
米兰达虽然在这位气质豪横的女士面前压力山大,但她还是勇敢地发扬了悍不畏死的职业精神,鼓起勇气大声说道:“赫斯阿姨!我不是好孩子!”
“哦,是吗?”
赫斯的嘴角翘起一抹微笑,戏谑地说道:“坏孩子可是会被母老虎把头拧下来的哦~”
“呜噫!”
美少女记者刚刚鼓起的那点勇气瞬间消失得荡然无存,尖叫道:“赫斯阿姨别杀我!”
“开玩笑的。”
赫斯莞尔一笑,从篮子中拿出一块喷香的面包圈递给米兰达,问道:“采访的怎么样了?”
“其实还……”
米兰达还没说完,便发现赫斯阿姨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了起来,立刻改口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李察爷爷非常配合!”
“叫他爷爷的话,你就要叫我赫斯奶奶。”
完全没有寻常女性那种对年龄问题的敏感,赫斯特别认真地纠正了一句,随即轻轻拍了拍米兰达的小脑瓜:“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是!”
米兰达打了个哆嗦,随即立刻如蒙大赦般地站起身来,先是对赫斯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有向李察欠了欠身,特别乖巧地说道:“那我就先走了,赫斯阿姨!李察叔叔!”
李察哭笑不得地捋了捋自己的白发:“叔叔啊……”
“你很想她叫咱们爷爷奶奶吗?”
赫斯挑了挑眉。
“丫头!识相点!”
李察立刻转向米兰达,正色道:“下次叫哥哥姐姐!”
“要点脸。”
赫斯猛地一巴掌拍到李察后脑勺上,给老人扇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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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啊哈哈哈……”
米兰达干笑了两声,再次向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两人的房子,蹿的那叫一个快。
……
两分钟后
“聊得还算开心?”
系上围裙的赫斯一边在厨房切面包,一边头也不回地向李察问道。
“嗯,小丫头挺可爱的,还懂礼貌。”
李察点了点头,苦笑道:“倒是我,说着说着差点儿就睡着了。”
赫斯的身形微微一顿,随即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又做噩梦了?”
“你怎么知道!”
李察猛地回头看向赫斯。
“你难道从来都没有发现……这几年虽然你坚持跟我分房间睡,但是每天早上咱俩都是在同一张床上起来的吗?”
赫斯微微扬起嘴角,轻笑道:“这么长时间下来,傻子都知道你每天梦的都是什么了。”
李察猛地站起身来,怒道:“你……”
“你腿不好,坐下!”
赫斯把菜刀‘咚’地一声切进案板里。
“哦……”
李察乖乖坐下了,继续怒道:“你既然知道我在做噩梦,为什么不叫醒我!”
“因为你在梦里喊‘赫斯’的时候很深情,跟你醒着的时候不一样。”
赫斯嫣然一笑,转头挑衅似的对李察扬了扬下巴:“不过每天听你说梦话也听腻了,是时候该认清现实了吧,老东西。”
李察默默地移开了视线,沉默了良久才轻叹道:“是啊,你到底是把自己的青春给熬没……”
咚!!!
这次的菜刀直接跟案板下的桌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李察先生,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觉得我老了?”
“没有!!!”
“大声点,这么小声还想活着?”
“没有!女士!绝对没有!女士!”
“很好,接着说吧,老公。”
“呃……”
“说。”
“哦好!我的意思是……我……就算再怎么坚持也没意义了,不是么?”
“你的坚持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我不理解,赫斯……”
“不理解什么?”
将切好的面包端到了李察面前,赫斯·冬牙坐在刚刚米兰达所坐的地方,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察。
“你为什么会原谅我。”
李察注视着对方那双温和恬淡的眼眸,轻声问道:“你亲口说过,你已经不爱我了,你理应恨我的,你理应恨我一辈子的。”
“我同样亲口跟你说过一千八百六十六遍,算上现在这次,是一千八百六十七遍,李察·莱恩先生,我当时是骗你的,因为你是个卑鄙的懦夫,所以我必须推你一把,才能把你赶到真正需要你的地方。”
赫斯平静地与李察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至于恨你一辈子,你说的没错,我理应恨你一辈子,我也确实恨了你一辈子。”
李察攥紧了拳头:“那你为什么……”
“六个小时。”
赫斯优雅地捏起一块面包送到李察嘴边,直到后者终于苦着脸一口咬下之后才莞尔道:“从你离开之后,我每分每秒都在恨你,恨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死,恨你为什么把防线看得比我还重,恨你为什么把黑梵看得比我还重,恨你为什么把这个世界看得比我还重,就这样……整整恨了你六小时。”
差点被面包噎死的李察狠狠地喘着粗气,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确实恨了你一辈子。”
赫斯莞尔一笑,温柔地俯身帮李察擦了擦嘴边的面包渣:“在那之后,我心中的剩下的就只有骄傲了……”
“骄……傲?”
“我为你感到骄傲,我为深爱着你的、同样也被你深爱着的自己感到骄傲,我为自己曾被你与世界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感到骄傲,我为你所做到的一切感到骄傲。”
“我……”
“我为明明是个色鬼却始终没有娶妻,就连老娘这种倒贴来的美女都百般闪避的你感到骄傲。”
“你……”
“我为明明只是个弱鸡,却硬生生躲了我二十年,直到三年前才被我抓到,一大把年纪还被我成功推倒的你感到骄傲,嗯,五星好评。”
“喂……”
“对不起。”
“诶?”
“我并没有在跟你道歉,你这四十年来没做过一件值得我道歉的事,我只是把那天你离开之后自己才说出口的话重复了一遍。”
“赫斯……”
“所以,你愿意原谅我吗?你愿意……不再恨那个让我为之骄傲的自己吗?”
“但是我……”
“看着我的眼睛,李察,我们都不年轻了,所以也都别再逃避了好么?我都累了,难道你就不累么?那么有精力的话,用在该用的地方不好吗?”
“……”
“再来一遍吧,这次,我们都说心里话。”
“什么?”
“莱恩将军!”
赫斯猛然起身,宛若标枪般立于李察面前,尽管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尽管她身上系着粉红色的围裙,尽管她手上还残留着面包渣,但此时此刻,李察眼中的人却已经重新变回了那朵身披战甲,静立在战火中的野蔷薇。
下意识地,他也站起身来,宛若当年那个桀骜不羁,唯独在那朵蔷薇前抬不起头的狮子将军。
“现在,告诉我你的命令!”
“赫斯……”
“命令!”
“赫斯……赫斯·冬牙团长。”
“是,将军!”
“你的副官职务已被解除,四十年前生效。”
“是,将军!”
“我……命令你……”
“说下去!”
“为我去死。”
“是,将军!我爱你,将军!包括死亡在内的一切都阻止不了我爱你,将军!你只能属于我,将军!”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苍老的【铁狮】跌坐在沙发上,放声大笑。
看着面前这个红着眼眶,虽然美丽,但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看着面前这个脸上笑容比任何人都耀眼的女人——
李察·莱恩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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