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沙文帝国是一个国民幸福指数颇高的国家,哪怕只是一条在特洛恩随处可见的小路,两旁那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植与身边那脸上大多都洋溢着微笑的行人都会让外来者触动颇深。
“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寂祷你会带我来这种地方。”
坐在林荫下的长椅上,身着一袭天蓝色长裙的歌薇儿·罗根惬意地眯起眼睛,慵懒地转头看向身边那明明还算幽默健谈,气质却十分清冷违和的暗精灵少女,莞尔道:“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带我去……嗯,让我想想,比如说……”
“比如当年辉夜教派正式以国教的身份入驻特洛恩,威廉陛下斥巨资为其建造的大圣堂?比如虽然理应有着极高保密等级,却可以被人们随便参观的沙皇方尖碑?”
季晓岛挑了挑眉,轻笑道:“还是说,位于特洛恩商业区中央,整个西南大陆规模最大、极尽奢华的商会建筑群?”
歌薇儿讪讪地吐了吐舌头,点头道:“嗯嗯,其实我一开始真的还以为你会带我去那些地方呢。”
“那或许确实是‘最好看’的,但我觉得那并不是你最希望看到与了解的。”
季晓岛抬起右手,让一只通体呈冰蓝色、极度稀有的蓝闪蝶停在自己纤长白皙的指尖,微笑道:“或许对于本地人来说,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地方确实有着较高的观赏价值,但你不一样,歌薇儿,你是格里芬的公主,是那个国力几乎是沙文数十倍的王朝最上流、最高贵的人,几乎没有之一。”
歌薇儿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不解道:“所以呢?”
“所以虽然我没去过你们格里芬的王都布罗瑞德,但就算不用猜也知道,那座有着悠久历史的王城肯定拥有着更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标’。”
季晓岛笑了笑,抬手放飞了指尖那只有着大量美好寓意、其实只是因为体内产生了某种病变才会拥有如此绮丽色泽的蝴蝶,淡淡地说道:“你一定见过比辉夜教派的总部更加庄严肃穆的礼堂,你随时都可以阅览格里芬那远比沙文帝国要悠久跌宕的历史,你收到的礼物加在一起或许能买下随便哪个与沙文帝国共进退的商会,所以让你去看那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未用这种角度思考过问题的歌薇儿愣住了。
“至少我个人觉得没有什么意义,当然,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去那些或历史悠久、或金碧辉煌、或规模盛大的地方走走。”
季晓岛耸了耸肩,淡淡地说道:“但如果让我来选的话,我就会像现在这样,带你随便在一条特洛恩内随处可见的小路上散步,带你去吃一些或许并不雅致,但在小范围内很受欢迎的小吃,带你去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南城区小广场堆沙堡,带你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这座城市里,与那些各怀心事却始终向往着明天的人擦肩而过。”
格里芬王朝的长公主微微颔首,沉默了良久才对季晓岛展颜一笑:“谢谢。”
“客气了~”
暗精灵少女抬手拂去了一片飘落在歌薇儿发丝上的桐叶,耸肩道:“我只是觉得比起那些千篇一律的浮华,你或许更愿意看到一个真实的、会呼吸的沙文。”
“一个会呼吸的沙文吗……”
歌薇儿抬起头,落寞地注视着那只在半空中翩跹起舞的蓝闪蝶,喃喃道:“如果是那家伙的话,恐怕也会像寂祷你一样,通过这种方式带我领略这座养育了他的城市吧……”
季晓岛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摊手道:“事实上,你刚才说的‘那家伙’确实经常有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风度翩翩地带某位公主殿下在特洛恩走街串巷傻逛上整整一天呢,他好像一直有为你们那次令人尴尬的首次碰面耿耿于怀。”
“噗哈哈。”
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的歌薇儿噗嗤一笑,摆手道:“其实也还好啦,我当时倒是觉得那家伙蛮风趣的,只不过他好像自顾自地觉得给我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呢。”
“低俗笑话能够迅速加深男人之间的友情。”
季晓岛轻哼了一声,悠悠地说道:“亚瑟殿下在交际方面的才能无疑是非常高超的。”
歌薇儿促狭地笑了笑:“这么说的话,我听说那位罪爵阁下似乎也在沙文的贵族圈里相当有人气呐,而且他跟我们亚瑟的关系还那么好,该不会也……”
“诶?”
季晓岛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地脑补了一下某人在酒桌前疯狂讲黄段子的场景,顿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有些僵硬地笑道:“我应该感到庆幸么,墨在玩笑方面其实还是比较克制的。”
“或许他只会在你看不到的时候去讲那些低俗笑话。”
“……”
季晓岛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旁边这位笑起来极富渲染力的公主殿下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这才长舒了口气,随口对那位看似一本正经地侍立在自己身后,但给人感觉有些吊儿郎当的骑士吩咐道:“伊索,去买点喝的回来。”
“遵命,女主人。”
身着沙皇之剑骑士团的制式板甲,就连面孔都被头盔遮住的护卫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然后对长椅上的两位女士微微欠身,叮了哐啷地小跑向了不远处的小摊。
“你也一起去吧,丹妮。”
歌薇儿也同样微笑着对旁边的女官点了点头,补充道:“咱们请客。”
“是,殿下。”
因为这段时间难得看到歌薇儿像今天这样开心,所以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的呃丹妮莞尔一笑,飞快地追了过去。
然后,就是一段其实并不算漫长的沉默……
“寂祷。”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歌薇儿·罗根。
“嗯,我在听。”
季晓岛点了点头,语气不复之前的轻快明朗,但那份因为画风和气质冲突所造成的违和感 的违和感却降低了不少。
“要打仗了……”
虽然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从未关注过政治或军事领域,但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这段时间并没有像丹妮想象中的那样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泪洗面,而是默默给自己‘补课’的歌薇儿依然做出了精准的判断,并用稍稍有些颤抖的声音将这个结论分享给旁边这位据说以前一直过着冒险生活,刚安定下来不到一年的暗精灵少女:“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了。”
“嗯。”
而后者则并未流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句:“似乎是这样没错。”
“看起来,大家似乎还不知道亚瑟的死讯……”
歌薇儿将目光停留在不远处一对正抱着熟睡的婴儿,脸上洋溢着幸福微笑的年轻夫妇,低声道:“但恐怕要不了多久,威廉陛下就会公开这件事,并把法拉·奥西斯阁下的死也冠在我格里芬身上,并在短时间内悍然掀起一场国战。”
“是的。”
季晓岛的面色依然平静,淡淡地说道:“事实上,亚瑟的死讯已经逐步在帝国高层公开了,沙文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尽管在威廉陛下的控制下还尚未波及到民间,但这个国家其实已经进入战时状态了。”
“我和使节团是抱着和平的诉求过来的,但皇兄派我们过来的前提,却是沙文帝国绝无可能妥协。”
歌薇儿握住季晓岛冰凉的右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后者那双暗精灵独有的猩红色眸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格里芬需要一场战争,尽管我是后知后觉的才发现的,但种种迹象都在证明,切瓦特兄长和伊莉莎正在策划一场令人生畏的战争,而在这场战争中,沙文帝国首当其冲。”
“所以这份安宁与和平已经没办法维持多久了,我知道。”
季晓岛笑了笑,反握住歌薇儿那不住颤抖着的小手,轻声道:“我很庆幸,能在这个国家尚且维持着亚瑟最熟悉的那番模样时,陪你悠闲地散一会儿步。”
“我会把今天的一切保存在记忆中,永远都不会忘记。”
歌薇儿抿了抿嘴,露出了一抹凄然地微笑,突兀地说道:“跟我走吧,寂祷。”
季晓岛眨了眨眼,讶然地重复道:“跟你走?”
“没错,跟我走,跟我去格里芬。”
歌薇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以歌薇儿·罗根的名义,我会保护好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如果可以的话,我同样可以想办法把罪爵阁下接到格里芬,虽然身为主战派的他恐怕很难相信我这位格里芬长公主,但只要有你在,他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季晓岛皱了皱眉,摇头道:“对不起,殿下,我不太理解……”
“你一定要理解!沙文帝国是无法抵抗格里芬王朝的,我了解自己的兄长,我了解切瓦特·罗根,或许他掀起战争的根本目的是剔除那些老牌贵族的影响力,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过沙文!或者说,他唯独不会放过的就是沙文帝国!”
歌薇儿紧紧地握住了季晓岛的双手,用近乎于哀求的口吻说道:“格里芬或许会对阿道夫自由领妥协、会对梦境教国妥协、会对银翼同盟妥协,但唯独尚未崛起却已经无比富庶的沙文帝国,他一定会选择吃干抹净来恢复元气的!”
“嗯,或许吧。”
季晓岛轻轻拍了拍歌薇儿的手背,却并没有显露出丝毫动摇。
歌薇儿银牙轻咬:“寂祷,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更不是想劝降罪爵阁下和你,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让身为亚瑟朋友的我们,在这场并不公平的国战中丧命,只是想保护我们,我知道。”
季晓岛并未让对方说完,只是亲昵地揉了揉歌薇儿的头发,柔声道:“但是我没办法跟你走,退一步说,就算我愿意跟你一起离开,那个家伙也不会因为我而动摇哪怕一秒的。”
“但是亚瑟说罪爵阁下他……”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亚瑟是个神经很大条的人,歌薇儿,更何况你口中的那位罪爵阁下动摇与不动摇,其实跟他对我抱持着什么感情并无半点关系。”
“什么?”
“他不会去,只是因为他相信自己不会输而已。”
“……”
“而我不愿意跟你走,同样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相信他不会输。”
“但是……”
歌薇儿露出了一抹苦笑,欲言又止。
“我知道这番话无异于天方夜谭,我自己也不是什么能够一眼看透局势的能人。”
季晓岛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特洛恩那难得一碧如洗的天空,轻声道:“我只是习惯性地相信他罢了,而且……很抱歉,歌薇儿,你是如此的信任我,但我却有很多事不能跟你说。”
歌薇儿沉默了。
直到伊索和丹妮拎着果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这位格里芬的长公主才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呢喃了一句:“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会的。”
“你们是亚瑟的朋友,我也会永远把你们当做朋友的。”
“……”
“很抱歉,说了一些让你困扰的话。”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寂祷。”
“我在听。”
“我有一个问题,和一个请求,可以听我说么?”
歌薇儿松开了对方的手,目光忽然深邃了起来。
“当然。”
季晓岛微微颔首,很痛快地给出了回答。
“在我和亚瑟第一次见面时,我其实有听到他在讲低俗笑话这件事,他是在出使格里芬以后才知道的,而当时,距离他被刺杀,只有不到六个小时。”
“……”
“寂祷你,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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