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轩垂眸看了看那婆子手上的字条,伸手接了过来。
“不要嫁人。”
“盛思颜是。”
两句话虽然简单,但却是郑素馨能动弹之后留下的第一样东西。
它们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周怀轩将字条揉成一团,塞到袖袋里,抬眸问那婆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婆子知道大公子是在问郑素馨是什么时候出现好转的迹象,并且起床写下这字条的。
“应该是午夜刚过的时候。”那婆子低声道,“因为那时候正好是属下轮值的时候。属下记得没过多久,吴国公府内院就一阵闹腾,吴老爷子被太皇太后连夜宣召进宫……”
然后,等吴老爷子从宫里回来,就马上开宗祠将郑素馨从吴家族谱除名,休掉了郑素馨。
周怀轩默然。
他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他没有想到,居然郑素馨这边也有事……
从时间上看,郑素馨昨晚出现好转的时候,应该就是清远堂的紫琉璃开始发出拿着莹白浅紫光线的时候。
因为这紫琉璃睡莲本来就是郑素馨的东西。周怀轩眯了眯眼,颔首道:“郑素馨被转到哪里去了?”
那婆子犹豫了一瞬,低声道:“吴家别院。我们已经有人跟过去了。”等了等,又鼓足勇气道:“属下觉得,吴老爷子好像察觉吴国公府有别人的人……”
周怀轩笑了笑,“那是自然。”
哪个国公府没有呢?
大家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
周怀轩又吩咐道:“小心看着她。再有这样的事,马上来报。”
那婆子应了,先离开小楼。
周怀轩又在小楼上立了一会儿。才离开这里,回神将府去了。
回到神将府,周怀轩径直去了他在外院的书房。
先将郑素馨写的字条塞到熏笼里烧成灰烬。然后坐回到书案后头,看着书案上放着的赤金罐子出神。
那被他踩扁的紫琉璃花苞就放在这赤金罐子里。暂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昨天这紫琉璃大放异彩,快要褪去那层枯黄焦黑的时候,远在的吴国公府里的郑素馨都感应到了,并且连她的病情都有了极大的好转。她是真的知道盛思颜的身世吗?
如果是,她是如何知道的?
周怀轩在书案后头陷入沉思。
……
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内,盛思颜正拿了一碟子卤牛肉,还有一些切碎的素菜放在阿财面前。担心地道:“阿财?你怎么啦?好像瘦了好多,是没有吃饱吗?还是不喜欢这里?要不,我送你回盛国公府?”
阿财趴在盛思颜脚边,蜷成一团,身上的刺没有那么硬了,而且颜色变得更加浅,好像是老人头上斑白的头发。
“阿财?”盛思颜又轻声叫了一声。
阿财抬起头看了看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然后勉强伸出小爪子,捧着一片卤牛肉开始吃。
完全不像以前一样狼吞虎咽。几口就吃下一整片卤牛肉。
它吃得极慢极慢,甚至好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努力往下咽。
可是它最后也只吃了半片卤牛肉。就放下不吃了,慢慢爬回自己在对面小套间的窝里,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睡了。
盛思颜跟在它后面看了一会儿,才放下小套间的门帘,轻声对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嘱咐道:“大家小声点儿。阿财最近有些累了。”
……
晚上吃过晚饭,盛思颜和周怀轩坐在堂上吃茶。
“听说今儿郑大奶奶被休了?”盛思颜好奇地问道。
周怀轩一向是不怎么说话的,也只“嗯”了一声。
盛思颜笑着看向他旁边侍立的周显白。
周显白看了看周怀轩,见他没有异议。便笑着道:“大少奶奶,说起这件事。今儿可是真热闹!”说着,就把今日吴国公府门口的“盛况”说了一遍。末了还道:“郑大奶奶,哦,她现在已经不是郑大奶奶了,这一次名声可是臭大街了!”
“吴家为什么突然要休她?”盛思颜十分好奇。
她虽然知道郑素馨对她妹妹郑想容不地道,但是跟吴家没有关系吧?
郑素馨对吴家,还真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周显白这一次有些迟疑。
周怀轩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进里屋了。
周显白这才悄悄地对盛思颜道:“大少奶奶,小的也是听说,听说是跟宫里的那位有关……”他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盛思颜马上反应过来是太皇太后,皱了皱眉,道:“这一下,陛下和太皇太后又有隔膜了……”
郑素馨明面上一直是陛下这边的,太皇太后逼着吴国公休了她,陛下那边能不生膈应?
周显白笑了笑,道:“那倒不一定。您看着吧。”
盛思颜点点头,正要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阿财鬼鬼祟祟从小套间里爬出来,在门口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有没有人在看着它。
一旦发现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它便窸窸窣窣快速爬了出去,往清远堂外面去了。
盛思颜给周显白使了个眼色。
周显白会意地点点头,也盯着阿财去了。
……
子夜时分,周怀轩从睡梦中醒来。
他看了看身边熟睡的盛思颜,俯身过去,在她面颊上亲了亲,然后悄悄披衣下床,离开清远堂,往外院的书房去了。
来到外书房。他眼神一凝。
阿财趴在书案上,紧紧盯着那赤金罐子。
而那赤金罐子,正在黑暗中又发出那种浅白莹紫的光芒。跟昨天一模一样,但是因为有赤金的阻隔。而且也许昨夜被周怀轩一脚踩扁,那光线的力度弱了许多,没能散发开去,大部分都照在阿财身上。
那光线似乎跟千斤重担一样,压在阿财背上。
阿财都快被压趴了,但是它依然努力拱着满身的刺,一动不动地挡在那光线之前。
周怀轩缓步走了过来,来到书案后头坐下。定定地看着那一般人看不见的浅白莹紫的光线。
那光线有些散乱,似乎在挣扎,又似乎有些迷惘,在书案前转悠了一会儿,便落在周怀轩身上。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那赤金罐子,渐渐发现自己面前的景象变了。
他看见一个奇怪的地方,跟那一次在吴家庄郑素馨的内室里看见的那个夹层里面的屋子很相像,但是比那个屋子更大,更奇怪。
他想起阿颜说过一句话,说那里的东西。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
周怀轩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这似真似幻的一幕。
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色面罩的女子。眼里带着盈盈笑意,往那台子上躺着的一个少女走去。
那少女闭着眼睛,已经陷入沉睡,或者,晕迷之中。
就在这时,那屋子顶上几盏奇怪的圆形灯盘突然忽闪忽灭好几下,屋里一时黑暗,一时光明。
嘭嘭嘭!
几声巨响从外面传来。
整间屋子如同天崩地裂一样,震荡、摇动。无数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掉下来,摔得粉碎。
门外有人在拼命拍门叫喊:“郑医生!郑医生!你怎样了?快开门!快开门!让我们把病人推出来!”
一簇火苗从不知哪里窜了出来。
到处都是浓烟。还有火舌乱窜。
台子上的少女醒了,她愣愣地坐起身。
周怀轩一怔。
这少女有着阿颜的眼睛!
虽然她跟阿颜的样貌不太一样。但是她温暖柔和的眼神跟阿颜一模一样!
周怀轩握了握拳。
这……是真的阿颜?
他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怜惜和眷恋。
少女从台子上起身,慢慢坐了起来,低声跟那穿白衣的女子说话:“郑医生?郑医生?”
那穿白衣的女子惊慌地道:“外面好像发生了爆炸!到处都是火!我们逃不出去了!”
周怀轩心里有些明白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走到那少女身边,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个少女的面颊。
但是他只扑了个空。
不知道他是幻影,还是那少女是幻影……
少女从台子上下来,四处看了看,突然看着墙角的方向,惊讶地道:“郑医生,这里有条通道可以出去!我们从这里走吧!”
周怀轩跟着看过去。
他似乎看见的更多更远。
那里不仅是一个通道,而且在那通道的尽头,是一朵……盈盈盛放的巨大睡莲!
像是一座桥梁,又像是一艘渡船。
横亘在此岸和彼岸之间,等着渡有缘人。
浅白莹紫的光芒铺天盖地,从那通道里透出来,比周怀轩昨天晚上见到的要浓郁多了。
居然是紫琉璃!
周怀轩的眼神微凝。
那穿白衣的女子回头,也看见了那个发着浅白莹紫光芒的通道。
通道的入口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少女站在通道前面,回头招呼那穿白衣的女子。
那穿白衣的女子迅速奔了过去,一把将少女挤开,二话不说冲了进去。
少女的身子似乎十分虚弱,被那穿白衣的女子一推之下,便摔倒在地上。
屋外的轰隆声更大,火焰也更猛烈,火舌飞卷,往那少女这边烧过来。
周怀轩看见那通道在那穿白衣的女子进去之后,居然在慢慢消失,而倒在地上的少女似乎被浓烟所熏,已经又晕过去了。
“阿颜!”周怀轩看见那火焰终于覆上少女柔弱的身躯,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从书案后头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桌灯如豆。而那赤金罐子里面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已经完全消失了。
阿财趴在罐子旁边,全身不住地颤抖,身上的刺又掉了几根下来。
抬眸看向窗外。原来天边已经露出了第一丝鱼肚白。
天,就快亮了。
周怀轩从书案后头默默起身。回内院去了。
盛思颜还没起身,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
她睡觉的样子很乖巧,一点都不乱动乱踢……
周怀轩看见她,松了口气,俯身上床,在她面颊上又亲了亲,然后一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阿颜……”
“阿颜……”
“阿颜……”
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遍亲吻着她的双眸。
他要她,他要感受她,感受她的一切……
周怀轩的手伸进她的寝衣,轻轻将她的寝衣分开,一手抚上她高耸的雪峰,翻身压了上去。
盛思颜是在睡梦中被一阵晃悠弄醒的。
她懒懒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在她身上驰骋的周怀轩,唇边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柔顺地抱紧了他。任他为所欲为……
她不知道周怀轩怎么回事。
总之这一次,是他们成亲以来,继他“需索无度”的新婚之夜后。第二个“需索无度”的清晨。
“怀轩?”
“叫我。”他越发搂紧了她,深深地埋了进去。
“怀轩……怀轩……怀轩……”
在他越来越急促的动作中,她的声音也一声声更加婉转动人。
他一遍遍地要着她,不知疲倦地爱着她……
两人最后从床上起身的时候,已经都要快到中午了。
盛思颜突然有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荒谬感。
她偏头看了看周怀轩。
他半坐在床上,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宽阔的怀抱十分温暖,不再是以前冷冰冰的感觉。
盛思颜将头靠在他强壮的胸前,听着他勃勃的心跳。低低地叫了一声:“……怀轩……”
周怀轩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
两人在床上又缠|绵了一会儿。才起身穿衣。
盛思颜坐在妆台前,看着自己不用傅粉涂朱就丽色天成的面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还想去澜水院给娘请安呢,瞧你又耽误我。”
周怀轩在屏风后系上犀牛皮腰带,淡淡地道:“……下午去。”
盛思颜脸色更红,嗔道:“那不如不去呢!你给我留些脸面好不好?”
周怀轩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从屏风后面出来,往外院去了。
盛思颜吃过饭,又去看阿财。
这一次,她看见阿财似乎比昨天又懒了一些,知道她进来了,居然连头都不抬。
“阿财,你是怎么啦?”
阿财听见她的声音,才努力抬了抬头,依恋地舔舔她的手指头,又埋头趴在自己窝里。
盛思颜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回到自己屋子,开始找医书来看,试着要自己给阿财治一治病……
……
昭王府。
昭王妃王青眉对着上门来看她的弟弟王毅兴哭成泪人。
“二弟,你一定要帮帮姐姐。王爷这阵子天天一个人在房里不出来,一心要求死。他的饮食起居都是宫里来的两个女人照应,我连见王爷一面都不行。你一定要帮帮姐姐!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子可怎么办啊?”
王毅兴叹息道:“大姊,你知道王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据他所知,昭王是从去了神将府后才出的茬子。
王青眉拭了拭泪,摇头道:“我也不知。就是那一天王爷从神将府出来,在轿子里晕了过去。回来之后,就跟中了邪一样,在屋里乱踢乱打,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深更半夜还来看他。”
王毅兴心里一动。
神将府,那是思颜在的地方……
“我去看一看王爷。”王毅兴站了起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王青眉送他去昭王住的屋子。
他们自从来到京城,进了这昭王府,就没有住在一起了。
她有她的王妃院子,昭王有自己的王爷院子。
据说皇室都是这样,包括宫里面。
皇帝和皇后都是不住在一起的。
王毅兴来看昭王。
昭王满脸憔悴,十分消瘦。
“王爷,您这是怎么啦?”王毅兴担心地问道。
昭王没有说话,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
“您要是心里有话,可以跟我说。我总是站在您这边的。”王毅兴的声音温润如春风,循循善诱,劝昭王说出他的心事。
“……毅兴,你知不知道,想容她……她死得好惨……”昭王心里大恸,伏桌又痛哭起来。
王毅兴静静地听昭王断断续续说着他的事,眸光微闪。
“王爷,您想过没有?您和郑二姑娘没有成就鸳盟,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们不让我们成亲!”昭王恨恨地道。
“他们为何不让您和郑二姑娘成亲?还不就是因为您那时候只是皇子!”王毅兴的声音抬高了些,“如果那时候,您已经是万乘之尊,您想娶谁,谁能阻止?谁又敢阻止?!”
昭王身子一震,想起太皇太后当初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将目光慢慢地移向窗外。
“郑大奶奶是不地道,但是最不地道的,还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吧?”王毅兴不动声色又给昭王点了一招。
昭王的眼里渐渐燃起熊熊怒火。
那是一股被压抑了很久的愤怒,终于找到一个渠道喷薄而出!
“您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人?”王毅兴再次加了一把柴,将昭王的怒火烧得更旺。
昭王啪地一下拍了桌子站起来,“说得对!我不能现在就死!想容的仇,我一定要一个一个亲手报!——第一个该死的贱人,就是郑素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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