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脚刚沾地,林采兮便也醒了,轻声道,“刘妈,你先在床上躺着吧,我出去看看。”
刘妈哪里肯,执意要下床,被林采兮生生拉住,最后威吓她孙少爷要被惊醒了,她才又乖乖的坐回床上,却再也不肯躺回去睡觉。
林采兮起身下床,仍是昨晚的一身打扮,面上的灰将她一张白皙的脸遮盖的严严实实,再加上她刻意弓着身子,虽是青天白日,一眼看去仍是老妇人的模样。
不过这身打扮也有一个很大的坏处,那便是背弓的久了,整个身子都酸麻起来,但还必须强自撑下去,时间再久,全身就有些麻木的感觉了。
林采兮扯扯身上的衣服,尽力将里头的上等的衣料遮住,缓缓走出里间,陈婆正好从外面进来,见她出来,忙道,“林婆子起的这么早?小姐儿怎么样了?这一夜有没有冻着?”
林采兮忙微仰起头笑着回道,“陈婆,她睡得安稳着呢,到现在还没醒呢,多亏了你好心收留我们,不然的话,昨儿个一晚上还不把我们给冻死在街上了。”
陈婆笑着道,“你莫要这么说,我不过是开个门行个方便,你若要当做这天大的恩惠,我可真有些受不住了。”稍顿片刻,面上露出一抹担忧,叹声道,“我家老头子昨天又没回来,也不知道碰到什么难干的活计了。”
林采兮顺口便问道,“不知你家男人在外面干些什么活计?”
陈婆叹口气道,“咱们都是些没本事的人,能干些什么?不过是给那些大户人家做些搬搬运运的重活,就是那些下人们也不愿干的活计。”
林采兮自从穿越过来,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虽称不上锦衣玉食,也算是富贵生活了,头一次走进这种贫苦人家,目光在屋里微微扫视一圈,不仅感叹无论什么时代,人比人绝对都能气死人。
两人正说着闲话,院里大门吱拗一声响了,陈婆面上露出喜色,“老头子回来了。”
果然院里传来一声低呼,“老婆子。”陈婆忙着迎出去。
院里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老头子,怎么才回来?”
“王家的老爷要过寿,需要干的活多,晚上多干一点,能多挣不少钱呢,还能吃一些好东西。老婆子,你看,这是他们送给我的绿豆糕,我都给你留着呢。”
“你干这么长时间的活,本就累得不行了,这些东西你就吃了垫垫肚子,给我带回来做什么。”嗔怒里却尽是掩不住的欢喜。
林采兮听的心思一动,两人虽过着贫穷的生活,却是彼此心疼爱护,这份夫妻情便是这最大的财富了,她抬眼朝外望去,微白天色里,看到一个瘦小的男人,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门,男人看到林采兮猛的一愣,陈婆忙解释道,“他们是逃难的人,带着个小姐儿,昨晚上实在找不到住处,来敲咱们的门,我便留了他们一宿。”
林采兮忙上前将身子弓的更低道,“给你们增添麻烦了。”
那男人却呐呐道,“哦……哦……不麻烦不麻烦。”方才还有说有笑的男人在面对外人时竟有些木讷,看来也是个老实憨厚的人。
陈婆见自家男人有些不自在便笑着道,“林婆子,你不要跟他说话,他素来不喜跟外人说话的,心眼儿却是极好的,外头的人都叫他陈老头,你也这么叫他吧。”
林采兮笑着点了点头。
陈婆不经意间看一眼陈老头,忽然吃惊的问道,“老头子,你身上的衣服怎么裂开了?”
陈老头走到炕前坐下端起小桌上的水一口喝下,擦擦嘴才道,“我方才从前街来的时候,路过祥瑞客栈,从里头出来几个穿着兵服的人,我才看了一眼,他们便厉声喝了过来,我一害怕跑得快了些,被旁边的树枝子刮着了。”
林采兮心里一惊,莫非是刘绪龙知道他们也在此处,一大早便派人出来搜寻了?遂假装惧怕的道,“我们昨儿个也碰上了,一路赶着我们出了前街,我那小孙女儿吓得都不会说话了。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在大街上转悠了?”
陈老头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好像是住店的,一大早赶着就走了。”
刘绪龙竟然走了?那么慕容一笑呢?他会不会还留在客栈里?
陈婆插话道,“快别说这些吓人的事了,我去给做点饭,先吃饱了肚子再说吧。”
林采兮也忙回里间,朱澈已经醒了,刘妈正给她整理身上的衣服,头上的两条小辫子也散了下来,林采兮坐在炕沿上,把布条解下来,三下两下又给他束起来,仍是两条小辫子,却比昨日的要乱一些。
想起昨晚的事,朱澈心里仍是惧怕不已,毕竟他自小便生在大府院里,平日里连走几步路身后头都跟着大小的下人伺候着,哪里经历过这种事?若不是林采兮一直在旁鼓励打气,他早就吓得丢了魂去。
他仰头看看林采兮,眼神有些闪烁。
林采兮低头看他,笑着问,“朱儿,怎么了?”
朱澈眨几下眼,想了想,小声问道,“爹现在在哪里?”
林采兮微微一愣,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笑了笑,“你,是想回去么?”
朱澈面色忽然一红,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仿佛他有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他是小男子汉,不应该遇到一点小困难就退回去了。
林采兮心里也有些沉重,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一味的想着阻止慕容一笑伤害朱澈,却忘记自己这么带着跟慕容一笑去江南,且莫说这一路上的凶险,单单朱府里头就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如果现在再回去呢?慕容一笑正好不在这里,刘妈也受了伤,不是绝佳的好时候么?
这种想法只在脑海里一闪便被一记重锤敲下去了,她不禁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林采兮啊林采兮,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卑鄙了,刘妈为什么会受伤?还不是为了救你跟澈儿才不惜伤了自己的身体么?倘若这个时候你抛下刘妈走人,你还有什么资格说服慕容一笑放下那些仇恨?难道自己做的不是错事么?就是慕容一笑现在被刘绪龙留下不也是为了你们么?
朱澈见她忽然沉默不语,又见她面色凝重,以为她是生气着恼了,遂急着道,“我不想回去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忙又压低声音道,“咱们就去找我爹。”
林采兮心头一酸,心中的愧意更大,伸手将朱澈揽在怀里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澈儿,我一定带你找到你爹。”她在心里又暗暗加了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将你安全送回朱府。
刘妈瞧此情景也禁不住眼圈红起来,陈婆从外头进来,见三人都红了眼圈,不自觉地也跟着伤心起来,他们夫妇感情一直很好,唯一不好的便是无儿无女,但如今一见乖巧的朱儿,登时勾起了某些伤心事。
一时间气氛沉闷起来,林采兮率先回过神来,见陈婆红着眼圈愣愣的站在门口,忙擦了擦眼角的泪,叫了声,“陈婆。”
陈婆也醒过神来,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瞧我这性子,饭做好了,你们快过来吃些吧。”
林采兮先将朱澈抱下床,又搀着刘妈来到外间,桌上摆着三只盛满稀饭的碗,一盘干咸菜。
陈婆尴尬大道,“家里只有这些碗筷,你们先将就着吃了吧。”
陈老头忙从炕上站起来,一声不吭的站在一侧。
林采兮忙道,“陈婆,你们跟朱儿先吃,我跟刘妈等会儿再吃。”
陈婆死活不肯,让了一阵子,最后决定先让一夜劳累的陈老头,身上有伤的刘妈还有小朱澈先吃饭。
林采兮抱朱澈坐在炕上,看一眼桌上的饭菜,又看看朱澈,他正盯着桌上的盘子看,似乎很不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些竟然就是他的早饭,迟迟不肯动手拿筷子。
林采兮知他心中想法,遂伸手拉了拉他袖子,柔声道,“朱儿,陈婆一番美意,你也不要客气了,先吃着吧。”
朱澈抬头看看她,小眉头微微一皱,但只是瞬间便回过头去,抬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捧起那只带着豁口的破碗勉强喝了一口不知什么滋味的稀饭。
刘妈心头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孙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她开始后悔同意慕容一笑将孙少爷骗出来带走了。她将头深深低下去,不让别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他们三人用完后,林采兮跟陈婆才上炕用饭,用过饭后,林采兮又扶着刘妈走进里间坐在炕上,低声道,“刘妈,我听陈老头说客栈的人已经走了,我得出去看看,不然的话慕容定然找不到咱们。”
刘妈忙挣着要从炕上下来,“还是我去吧。”
林采兮忙按住她,“刘妈,你又要逞强,万一你撑不住了,岂不是要耽误事?”
闻言刘妈不敢再争,只好道,“那您可要小心才是。”
“你放心好了。你就在这里看好朱儿吧。”
林采兮走出屋门,天色已大亮,陈婆夫妇正在院里收拾东西,林采兮走上前躬身道,“陈婆,我有一事要求陈老头,不知可不可以?”
陈婆忙回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他能做的自会帮衬着去。”
林采兮低声道,“是这么回事,我有个亲戚在止安城大户人家里做丫头,我想给她捎封信过去,看看能不能过去投个依靠,刘妈素来不喜那丫头,拦着我送信过去,所以我想烦劳您代我去送封信去,不知行也不行?”
陈婆两眼登时一亮,“林婆子,不是我说你,既然有这么好的亲戚,你便该直接投靠了去,至少小姐儿还可以在大户人家里做个小丫头,也不至于跟着你们挨饿受冻的这么来回的奔跑?既是如此,你便快去写封信,让老头子给你送了去,止安城离这里也不是很远,走过去一两天的空子也就到了。”
林采兮汗颜,他们统共走了半天不到的路程,却要别人走一两天才能到,若不是实在无奈,她真是不敢开口麻烦别人。
陈老头却又忽然为难起来,“我们家里并没有纸笔,你怎么写信?”陈婆也跟着为难起来。
林采兮倒也未想到这个问题,一时间也有些被问住了,她转身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瞧见墙角处有一块烧了半块去木柴,顿时有了主意,便转身问道,“你家里有没有纸?什么纸都可以,平日里包东西用的或者贴在墙上的年对子什么的。”
陈婆想了一阵,面露难色,“我们这种家里,哪里会有钱买那些东西,有钱还不如买点中用的家什。”
陈老头想了想,面上一喜,“想起来了,有纸,方才我带来的绿豆糕可不就是用纸包的?虽说有些杂渍,倒也可以用的。”陈老头说着奔进屋里头拿出那张褶皱不堪的纸。
林采兮将那张纸放在手掌上绽开平了平,幸好还可以用,又从地上捡起那块木柴,蹲下身子,将纸放在膝头上,急匆匆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折起来交给陈老头,嘱咐道,“这事儿一定不能让刘妈知道,还有我那亲戚名字叫菊焉,是在止安城朱府里当差,你去了在街上一问便知朱府在何处,这封信一定要当面交给菊焉,晓得么?”
陈老头脸色微红,重重的点点头,将那封信接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塞进怀里,“你放心好了,我这就紧着送过去。”
林采兮忙叫住他,“真是谢谢你了。可是你昨晚才干了一夜的活,现在怎么能再接着赶原路,你还是先歇歇再去吧。”
陈老头却不肯,执意马上就去,林采兮拗不过他,只好依了他,又从怀里拿出些钱递给他,“这些你拿着在路上花吧,你帮我忙,我不能让你这一路上挨饿受冻的。”幸好身上还带着几个铜钱,倘若是碎银子,她可真是不敢拿出来了。
陈老头拘谨起来,怎么都不肯要,林采兮再三劝说,他才勉强收下三个铜钱,其余的再也不肯要了。
送走陈老头,林采兮便也出了院门,凭着昨晚的记忆沿着小巷子奔向前街的瑞祥客栈,穿过小巷,她躲在拐角处朝前街张望,瑞祥客栈就在街头,此时已有人进进出出,照此情形,刘绪龙带来的人定然是走了的,不然的话店家也不许这些人进入店里。
她便从拐角处走出来,刚走到客栈门口便被拦住了,那店伙计见她穿的破烂不堪面色灰白哪里会放她进去。
林采兮只好驼着背仰起头朝他打听,“这位小哥,请问昨晚上跟官爷一起住在店里的那位公子现在还在店里么?”
店伙计登时回过头打量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林采兮只好又回道,“就是那位被官爷从外面拉回去的公子,穿着一身白衣服的。”
店伙计不耐的答道,“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婆子怎么恁多话,快滚开了去,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林采兮瞧他一副眼高于头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昨天见她衣着光鲜的就丫丫的过来巴结,果然是狗眼看人低,她遂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塞进他手里,笑着道,“小哥给行个方便吧。”
那店伙计果然眉开眼笑,嘻嘻笑道,“官爷们一大早就走了,至于你说的那位公子,自然也跟着去了。”
林采兮一愣,慕容一笑竟然跟着刘绪龙走了?忙又问道,“小哥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店伙计一瞪眼,“你这婆子,官爷的事谁敢过问?瞧你这般模样,还想跟官爷交道,不怕伤了筋骨。”嘴里一阵嘲讽,他便转身又回了店里。
林采兮也顾不得心疼银子了,站在大街上有些茫然,慕容一笑竟然跟着刘绪龙走了,他明知道她们还在等着他,他更知道刘绪龙对于她们的危险性,难道是刘绪龙发现了什么将他抓起来带走了?
林采兮忽然想起忘记问慕容一笑一个问题了,他会不会武功?
心里想不通,可她却不敢在大街上停留,万一刘绪龙猛然出现在街上,昨晚上对她便有些侧面,若今日再见,想混过去只怕不容易了。
她忙转身又沿着小巷子返回陈婆家,陈婆却被邻居家唤走帮忙去了,家中只剩下刘妈朱澈两人。
林采兮将在街上打探的消息告诉刘妈,刘妈又是一阵担忧又是一阵惧怕,喃喃道,“怎么偏生出了这样的乱子?”
一句话说的朱澈心里又生出惧意来,面色也稍显苍白起来。
林采兮忙安慰道,“刘妈,莫要惊慌,慕容一定会回来找咱们的。”
他们正沉浸在郁闷烦忧中,院子里的大门却砰砰砰的响起来,三人皆是一震,朱澈的身子更是抖了几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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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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