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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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蒋云琴事后也多次派人寻找,却一无所获。

      荷香园

      蒋允智穿着件靛蓝盘金直身长袍,将他向来飞扬的神色衬得沉稳了些,也有了丝富贵之气,言谈举止虽刻意掩饰,到底有了官场之人的作风。经过了这几次的吃噶,蒋允智倒是收敛了不少。这番在蒋云琴眼中不耻,看在蒋老夫人眼里却是极满意。严肃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慈爱的笑容:“智儿过了年便要参加考试,国子监那边可是怎么说的?”

      蒋允智面上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极力压了下去,道:“没说什么。”

      “及第应当是没什么问题,”蒋权生看了蒋允智一眼:“只不知名次如何,无论如何,该打点的已经办妥。”

      二姨娘目光闪了闪,掩唇一笑道:“那真是好,大夫人生的两个孩子俱是会做文章的,大少爷此番必然会博一个功名,妾身瞧着,非得是个状元不可。”二姨娘虽不喜夏研,蒋权生在府中面上总是要做的十足,况且捧了蒋允智,蒋老夫人也会高兴,漂亮话说着总不会吃亏。

      蒋老夫人果然道:“糊涂,这种话也是能胡乱说的。”面上仍是毫无责备之色,笑眯眯的。蒋允智也跟着笑,夏研推了推蒋权生,一屋子人便各自笑将起来,真如和睦亲热的一家人般。

      好似之前从没有发生过事情。

      在众人气氛融洽之时,却有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大伙儿说些什么呢,竟笑的这般欢喜。”

      蒋云琴微微扬唇,门外便施施然走进一位美妇人,比起夏研几位姨娘,她显得极年轻,穿一身艾绿色云雁细锦衣,烟云蝴蝶裙,梳一个百花髻,发髻上并不插钗,只有一枝淡色黄梅,一路浅笑盈盈走来,自有一种如烟如坠的美,竟是普通官家夫人没有的娇柔,无一丝做作,仿佛刻进骨子里的柔弱。

      这便是四姨娘红缨,红缨从小就被人贩子拐走了,蒋权生这个颇具名声的人,不顾阻拦硬是把他从人贩子里赎了,出来当初是想送给上峰,最终却成了府里的第四位姨娘,这对蒋权生的名声有损,当初听说夏研还与他闹过,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不过红缨到底是让蒋权生与夏研的关系生了间隙,如今这间隙瞧着微不足道,却是可以好好利用。

      上一世蒋云琴回到蒋府的那段日子,红缨在府里已经到了与夏研分庭抗礼的地步,府中无人敢小瞧她。后来却是因为夏研怀了身子,红缨买通下人想叫夏研小产,最后却不知怎地东窗事发,蒋权生大怒,便将红缨关了起来,红缨却自己上吊走了。

      如今想来,蒋权生到了那种地步也没有将红缨活活打死,而是关起来,想必也是对红缨用了几分真情。而红缨好端端的在柴房上吊,却不得不令人怀疑是夏研的手笔。上一世蒋云琴与红缨并未过多接触,因为夏研的地步十分厌恶红缨,如今仍不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红缨一来,蒋权生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面上也带了几分柔和:“在说些智儿的事。”

      夏研眸光微微滞了滞,几乎瞧不出来,然蒋云琴捕捉到了。夏研自是书卷气息浓厚,而红缨曾也在烟花之地呆上过一阵子,这种有烟花之气的女子,自有官家小姐身上没有的妩媚,这妩媚对于男人来说恰好又是极富有吸引力的。蒋权生爱才女,夏研有才,红缨也不差,琴棋书画样样会,虽不若夏研的端庄,可烟花之地见的人多了,见识也跟着长了,却比夏研更会懂得蒋权生喜爱听什么。而事实上,自从红缨进蒋府之后,夏研也不再是蒋权生唯一的解语花了。

      红缨朝蒋允智微微福了福:“听闻大少爷过些日子便要科考了,妾身祝大少爷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蒋允智瞧着红缨的眼神本有些阴翳,待听到红缨说的话后也忍不住眉头舒展:“多谢四姨娘美言。”

      蒋书雪笑着走到蒋权生身边:“怎么都站着,不如去厅里,娘早已准备好了佳肴,就等爹和哥哥一起呢。”

      蒋老夫人也拊掌:“正是,还是大丫头贴心。”

      蒋云琴微微一笑,一餐饭吃的众人俱是兴高采烈,却也只是面上的,各自不晓得在打些什么主意。饭后蒋权生却没有去妍华苑,而是去了红缨的院子,二姨娘自是愤愤不平,又骂了一通狐狸精后才离去,夏研却是温柔相送,似乎没一点不高兴的模样。晚上在院子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芸香还道:“夫人可真厉害,老爷刚回府就去了四姨娘院子,她也笑得出来。”

      柏芝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我可有说错了?”芸香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对夏研的不喜好不遮掩:“偏不信她心中真如此痛快?”

      碧荷蹲在地上拨弄火盆中的炭块,一边抬头眨了眨眼:“当是为了大少爷,夫人不是想大少爷考状元嘛。姑娘觉得,大少爷此番能考中吗?”

      蒋云琴没有像往日一般看书,自回来后便坐在桌前对着茶壶不知想什么,听闻此话淡淡一笑:“大哥博闻强记,自小又聪颖非凡,自幼父亲亲自教导,上下又打点周到,应当会考中。”

      “那岂不是糟了,”芸香大惊:“若是大少爷真考中了,妍华苑日后更瞧不上这边了。老夫人怕是会向着大少爷。”

      “怕什么,只说是应当,我说,大少爷必然考不中。”蒋云琴淡淡道。

      蒋允智上一世,的确考中了,虽不是状元,却是实打实的探花郎,当初马上春风得意,御上亲封,尚书府名噪京城,是以也得了宰相女儿的青睐,名利美人皆是圆满。

      可是今生怎能让他如愿以偿,短短几十日,也得教他,尝尝从云端摔落的滋味。

      年关刚过,日头便似乎带了些微的春意,连着好几日都是艳阳天,京中俱是热闹非凡,此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国子监的学生们却没心思感受新春的喜意,均是为了十几日后的科考做准备。屋内学生讨论正酣,院中主薄正与祭酒说话。

      “此次科考,下官认为有几人皆是不错。”宋主薄往里瞧了一眼。

      陈祭酒适逢不惑之年,头发却已有了花白之色,显得仙风道骨一般,抚了抚下巴的胡须,道:“说来听听。”

      “正是的莫聪,王凌平,柳敏。”宋主薄沉吟道:“此三子四书五经,律令,书数都是成绩佼佼。”

      陈祭酒听完此话并未立刻回答,沉默一阵,宋主薄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迟疑问:“大人可是觉得有何不妥?还请明示。”

      陈祭酒这才摇头道:“柳敏是不错,可策论上有些偏颇,不清楚朝中时局,未免太过偏激。”

      “这…”宋主薄也跟着皱起眉头:“柳敏这学生家境贫寒,对朝局一无所知也是自然。”

      “我看尚书府嫡子蒋允智不错,”陈祭酒打断他的话:“我看过他做的文章,面面俱到,也算个人才。”

      宋主薄摇摇头:“太过圆滑,只知空洞道理,未必是好事。”

      陈祭酒目光微微一动,继而缓缓笑开:“你与我二人说了也不算数,总之最后还是皇上的主意罢了。”

      宋主薄也笑着称是。

      下过早课后,学生三三两两从国子监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蒋允智,此刻他笑容飞扬,正与身边两位好友说着话。

      “王兄的经略越发纯熟,教小弟自愧弗如。”蒋允智面上浮起淡淡的惭愧之意。

      王子凌拱了拱手:“允智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书算上我不如你。”

      一边的绿衣少年嘻嘻一笑:“二位兄台再这么自谦下去,我等只有去护城河往下跳了。”这人正是莫聪,此刻他心情似乎已极为不错,挥了挥手:“这些日子看书看得脑仁生疼,不若去好好乐呵一番,今日我做东,咱们去东风楼小聚,如何?”

      正说着,周围的生员听了此话,俱是笑嘻嘻的围上来:“莫兄做东,何不邀请我们一道,也实在小气。”

      莫聪哈哈大笑:“居然说我小气,好吧,今日我也大方一回,邀诸位一道,才不负同窗几载的情意!”

      一行人便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均是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却在众人身后,国子监的大门后还落下一人。此人身姿欣长,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衫,眉目清秀白净,却隐有孤愤之色。他远远望着众人的背影,面上闪过一丝不屑。

      这便是宋主薄与陈祭酒嘴里的柳敏了。与国子监的其他生员不同,不是贵族子弟,柳敏家境贫寒,屋里只有一位寡居的母亲。他母亲有一位故人却是京中的贵妇,便想法子教柳敏入了国子监。柳敏的母亲一生自尊极强,为了柳敏入学才第一次向从前的好友求助,柳敏自入学后便发誓要出人头地,将来好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国子监中的贵族子弟大多游手好闲,只不过徒有虚名,柳敏打心眼的瞧不起他们。唯一觉得不错的莫聪却是个富家子弟,不与他这样贫寒的人交往。索性柳敏便成了国子监的怪人,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

      柳敏回到国子监的学舍,学舍里只有他一人,虽然国子监舍了学舍,可比起诸位生员自家府上还是天差地别,生员不愿住在学舍,平白便宜了柳敏,一人住了宽敞的大屋子。

      他将课本放在书案上,一扭头却愣了一下,只见书案上不知何时放置了一份信封。学舍只有国子监的童子打扫才会进来,不知是何人放置。柳敏迟疑一下,还是走过去将信拆开,刚一打开,里头就掉出一张雪白的纸来。

      只是平常的宣纸,比起国子监那些贵族子弟讲究的上好的梨花笺来说已是十分稀少,柳敏弯腰捡起来,刚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遒劲锋利的字迹:昔闻圣人以礼治国,国盛,后圣人去,国衰。是以以礼治国为正道。然,又人曰:礼虽好,难束于民,唯以法约,天下循迹,当太平盛世。吾一痴儿,百思不得其解,原为君祥耳。

      这便是上来讨教了,平日里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时常也这样,但凡有不解的问题需要讨论,便写封信附上自己的疑问,算是文人的一种清流手段,同样也是乐趣。只因为柳敏的身份,从来无人主动同他这本讨论问题。信中并未落款,不知是何人所写,柳敏在脑中思索一圈,仍是毫无头绪,再看这字迹潇洒清逸,传说见字如见人,这字迹乍一眼望过去处处皆是锋芒,仔细一看笔锋却圆滑,倒有几分捉摸不透的感觉。他一时被激起了好胜心,从书案处找出一张宣纸来,寻了墨来磨,提笔就刷刷的写起来。

      待写完后,他将宣纸从桌上提起来吹了吹,却又犯了难,信的主人不知是谁,他写的也不知该给何人。呆了片刻,柳敏摇摇头,笑自己真是魔怔不成。便将宣纸装进信封,想来想去就直接放在书案上,权当是一个玩笑了。

      同样写字的并不只柳敏一人,尚书府内,蒋云琴放下笔,柏芝将桌上的宣纸提起来吹了吹,芸香道:“又要差那童子送去?”

      蒋云琴点头:“晚些再去,左右过了今日。”

      “姑娘这事可真是不妥,”碧荷有些犹豫道:“若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总归是陌生男子,这样私自的信件…。”

      “怕什么,我未落款,”蒋云琴浑不在意:“且人们不会将我与他联系在一处,毕竟我们从未见过。”

      芸香问:“说来也奇怪,姑娘既然从未见过,做什么与他写这些东西?”

      蒋云琴微微一笑,并不作答,想来柳敏现在应当是在看她的第一封信了,上一世的前三甲蒋云琴记得清楚,分别是王子凌,莫聪和蒋允智。柳敏仅仅得了第十八名,但三年后,却爆出当初的主考官受贿的消息,圣上雷霆大怒,处置了主考官,调出当年的文章中独独看中了柳敏,至此,柳敏官拜从三品,一路节节高升,终于成了当朝太傅。

      前一世的记忆里,王子凌虽夺了状元,却仅仅只被皇上指了个六品内阁侍读的空缺,之后更是不知为何官途上毫无建树。不过蒋云琴听拓子然说过,此人虽才学出众,可见识过于短浅,且行事喜攀附,且王家在京中说是贵族,却也只是徒有虚名,如今只是一个空壳子罢了。

      蒋允智不必说,莫聪是个人才,莫聪是宗正卿莫大人最小的儿子,性格飞扬跳脱,本是个让人头疼的性子,却在政事上的见解颇有新意,对于听惯了群臣墨守陈规答案的皇上来说无疑是新鲜的,殿试过后点中榜眼,给他了一个四品太仆寺少卿的官职,仅仅比他爹低两级。莫聪为人好结友,在朝堂上左右逢源,这样的人反而是看不清到底是支持哪一派,瞧着似乎中立,三皇子拓子然当初为了这人没少头疼。

      当然这两人都比不上后来居上的柳敏,坐在皇宫之中的那位九五之尊,非但不像众人以为那样因为年纪越大而越发昏聩,反而行事令人捉摸不透,又疑心极重。若说莫聪和王子凌尚且还有家族可依,柳敏出身贫寒,且为人刚正不阿,这样的人大可以放心任用。柳敏本身也是个有才的,这位朝堂新贵很快就成为皇上身边最信任的臣子,若是这一世能搭上柳敏这根线,就相当于在宫中也有人能说上话了。

      最重要的是,柳敏当初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立场,他重传统礼仪,对于三皇子拓子然的示好视而不见。只是柳敏的机遇是在三年后,三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事情,蒋云琴要做的,是帮这如今贫寒的未来太傅一把,将机遇提前。

      当天夜里,京城四处都挂满了年关未收的灯笼,将夜里本来黑沉沉的天空也映得红彤彤的。许多平头百姓也走上街,四处都有跑江湖的人塔好的临时戏台子,倒也热闹非凡。

      东风楼靠里面的雅座,紫金珠帘沉沉垂下一片,将门口遮的严严实实,只余一片璀璨耀眼的光泽闪动。

      屋里一人倚在窗前,垂头淡淡的看了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灯火照在他如玉雕一般俊俏的侧脸之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教人看不清眸中的情绪。他穿一身漆黑如夜的衣裳,清冷的气质掩盖不住,自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刻骨优雅。

      珠帘猛地被人一掀,从外头走进一位绿衣公子,也生的端正英俊,神情俱是笑嘻嘻的,对着那黑衣年轻公子道:“噫,多日不见,这次回来怎么这般匆忙?”

      黑衣公子见他来了,身子不动,道:“皇上不知。”

      “普天之下便只有你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抗旨不尊了,”绿衣公子在屋中央的桌子前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叹了口气:“你若来的早半刻,我也不用陪国子监的那帮人吃花酒了。”这人正是莫聪。

      黑衣青年摇头,问:“科考如何?”

      “马马虎虎,应当能混个前三甲吧。”莫聪倒是满不在乎,忽而想到什么,惋惜道:“只可惜了柳敏,好好的才学,若不是为人固执了些,我倒是有心与他结交一番。我看陈祭酒的意思,蒋尚书给了他不少便宜,恐怕要被蒋允智占了便宜去。”

      “蒋允智?”黑衣青年眉头微微蹙起。

      见他如此,莫聪道:“兵部尚书蒋权生那个嫡妻生的儿子,蒋权生可真行,生的这个儿子简直成精了,每日烦的我不行。也不知蒋权生到底如何教的,前些日蒋府嫡女的事情不是吵得满京城沸沸扬扬吗,蒋权生还有这心思摆弄儿子的事情,可真行。”莫聪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见无人回应,不由得抬头看了好友一眼,见黑衣青年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道:“听说你最近在查找一位女子,是谁家女子?”。

      黑衣青年对他的调笑不予理会,眉目越发冷清,莫聪摸了摸鼻子,神情虽是讪讪的,嘴里却是不住道:“你莫要害羞,这有什么可羞的。论起其他事你比我在行,论起这男女之事嘛,你不如我。改日不如我带你去吃一吃花酒,翠微楼里新来的如月姑娘可真是温柔…”这般说着,莫聪又去瞧好友的脸色,却看见对方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便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性子,真不知何人才能入你的法眼了,我放眼望去,这京中佳丽与你都太过寻常,非得要个惊世骇俗的才行。”

      黑衣公子听了他这话却是神情微微一怔,脑中又浮起那天的花灯节,少女一身红衣,眉眼在月色下艳的出奇,就那么笑意盈盈的在船头上跳的那支舞,眸中却似雪冰寒。再见面时,红衣猎猎,若神秘的一团火,将沈府的秘密尽在掌握。

      夜枫查出的底细,却是此女是第一次进沈府。断无可能知道沈府的秘密,却不知是为何如何神通广大了。蒋氏庶女,自幼送进庄子,传闻懦弱柔顺的一个人,瞧来全然不是这样。她到底是何人?

      莫聪诧异的瞧着他:“你想到什么了?这样出神?”

      黑衣公子微微回神,淡淡道:“无事。三皇子最近与梁宰相走的极近,科考之事多有蹊跷,你多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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