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大家舞一曲。王香雅皱了皱眉,蒋书雪这看似无心的话语,却将蒋云琴说的像个随意供人取乐的舞姬一般,一时间又有周围人捂嘴嗤笑起来。
蒋云琴眼都未眨,似乎完全没听到蒋书雪方才的话。上一世,蒋权生和拓子然为了让她博得圣宠,讨得皇上太后欢心,为了让她在宫中吃人的环境下生存下去。为众人舞一曲这样的话,身处高位的贵妃经常这样说。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费尽心思的乐舞,也只不过博得了一个草包美人的称号。
蒋云琴颔首,径自走到船头处。玲珑舫的设置很特别,为了在花灯节的时候顺便能欣赏月色,船头设置的极为宽大平整,倒方便了跳舞的地方。她伸出手,将脑后挽着发髻的钗子随手取下来,顿时,一头如瀑青丝流泻而下,垂至腰处,散发出一种迷人光泽。她将手上的双节钗咬在嘴里,那双含情的媚眼扫视两艘船舫上的众人一番,才轻轻动了动唇。
双节钗竟是一管精巧的口哨,花月相映下,红唇溢出第一声清越。
初只觉得那琴声平淡如常,若白水煮粥,令人只觉枯燥乏味,而她身形未动,静静站在原地,并不动作。便有船舫上人开始露出了然嘲讽的表情,只道这刚回京的蒋家二小姐黔驴技穷,竟还敢大言不惭的提出要舞一曲。
拓子然神色微僵,他知道这少女弹的是《广陵散》,《广陵散》此曲内容便是战国时期聂政为父报仇,刺杀韩王的事迹。这便是一个复仇的故事,此时花好月圆,众人欣然,何以蒋家大小姐却选择了这样一曲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
这一二段看似平常,众人只道她是技艺平平,可拓子然却知道,这一二段中暗流的汹涌,若非真正有心境的人是无法弹出的。他在这首曲子中,听到了仿佛长达了几个世纪的孤独隐忍。
有这样感觉的不只拓子然一人,乐声甫响起的时候,独坐窗前的百里冥轩便轻轻扬了扬眉,目光落在孤独奏乐的少女身上。
便过了前几段,蒋云琴缓缓动了起来,红衣翩跹若一只堕入凡尘的精魅,最恶,也最美。旋转,踮脚,抬臂,踢脚。她做的无一不优美,无一不动人,活色生香的直教人看的目不转睛。众人渐渐收起方才轻视的目光,难掩眼中的一抹惊异。
那是长达数十年的隐忍与悲哀,母亲过早离异,世间只剩她一人的孤独。是父亲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嫁给拓子然,保全长姐蒋书雪,将她送进深不见底的宫中。是以为温暖体贴的爱人一朝君临天下,祸国妖女的却是自己。是嫡姐将她打入了冷宫。
她舞的悲哀,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不知怎的,竟教人想起心中凄凉的景象,渐渐地,就有人看的眼眶有些发酸。
缓慢的舞过了之后,嘴里的哨子声声声催急,若金戈铁马踏沙而来,自有一股带血的凌厉。她的动作陡然加快,甚至快到众人有些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觉得那一袭红衣若血,在月色下美的惊人。而乐声激昂,声声若泣。那是悲哀到了极致的痛转化成刻骨铭心的恨,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冤鬼前来向欠命债的人来索命。是不放过一个的阴狠,是要站到顶峰上俯视芸芸众生的冷漠。
月光明晃晃的照下来,照在她晶莹若雪的小脸上,她眼眸亮的惊人,偏生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刻骨的冷漠与讽刺。似修罗,却若神祗。像妖女,肆意众生。
复仇的乐曲还在奏响,复仇的舞蹈还在继续。这舞蹈已经令众人觉得心惊肉跳,从未见过一人将舞跳得这么美,美得让人害怕。仿佛她就是那曲中的人,怀揣着恨意要去复仇,即使付出一切代价也在所不惜,即使再次进入地狱,也要拉人陪葬。她的人生,却是无所谓般的挥霍,这是专为复仇而生的妖女。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蹉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一曲落罢,风中舞动的红衣骤然收紧,仰头如瀑青丝在月光下若绸缎般动人,她容颜妩媚若妖,上扬的媚眼若有若无的滑过蒋书雪身上,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砍头的手势。蒋书雪吓了一跳,身子一僵,蒋云琴反倒是嫣然一笑。
美人一笑,仿佛天悦朝的春花一夜间便层层叠叠的开起来,美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百里冥轩秀美的俊脸清冷依旧,长睫掩过眸中的一抹深思。
和当日的放荡不羁的登徒浪子简直是大相径庭。
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船头,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时间众人寂静,皆是神魂颠倒。
青松舫上诸位年轻公子早已看的痴了,喃喃道:“人间竟有此等绝色,今日一睹,虽死而无憾矣。”
蒋书雪端坐船舫之内,脸色已然铁青,那张向来挂着清丽笑容的脸扭曲成一个狰狞的模样。蒋簌簌也狠狠握紧双手,一口银牙简直快要咬碎。
五皇子张了张嘴,目光闪过一丝贪婪:“竟与蒋大小姐不相上下……”
拓子然神色复杂,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少女身上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了他,很想上前仔细看清她的模样。
众人沉默了足足半刻钟,青松舫上萧韶率先大声道:“色艺双绝,说是京中第一姝也不为过!”
蒋云琴偏过头,对他感激似的微微一笑,萧韶一见她容颜绝艳,脸竟然一红,目光顿时痴迷。
闻言蒋书雪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她想不明白蒋云琴身在乡下庄子上,更不曾请过先生,怎么会吹得口哨,舞的那样好?那样的舞,她对自己的才艺向来自负,也自认是跳不到蒋云琴的地步。况且船身颠簸,她怎么就跳的稳稳当当,连跤都未摔?
蒋书雪永远也不知道,蒋云琴上一世在宫中,因为不得圣宠,时常被宫中宠妃欺负,教她在宫妃生辰上跳舞。那样脚不沾地的练习,即使过了一世也不会忘记。她本就可以在人掌心起舞,如今这样颠簸的船身,又能算得了什么?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其中的赞誉竟比蒋书雪要多了许多,人们总是喜爱新鲜的东西。蒋书雪固然好,可她霸占着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头已经多年,加上时时都是那副不谙世事的仙子模样,如今多了一个风情万种,与她截然不同的蒋家二小姐,蒋云琴只要稍微出色一点,人们的目光会统统被她吸引。
待蒋云琴回到席座上,王香雅道:“原来你还会跳舞,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董童颖和文菲菲是个粗性子,也点头:“真是教我们看花了眼,不过那口哨吹得真好,能教教我们吗?”
“原先在庄子上的时候,没有乐器,无聊的时候吹着玩的。”蒋云琴解释,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也令人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董童颖瞧着她:“可你怎么选了《广陵散》,一般贵女们在今日是不会选这样的曲子的。”
蒋云琴微笑:“我只会吹这个。”
林清香脸色有些苍白,垂着头只是不说话。大家都知道她是心里不痛快,俱是装作没看见免得她尴尬。
随后的几个贵女出来表演,只不过是走走过场,只是有了蒋云琴方才惊心动魄的广陵舞后,再看这些兴致乏乏的节目,只觉得索然无味了。
今年的花灯节,蒋家便爆出了这样一个冷门,众人只道是这次的兔儿花灯必是落在蒋云琴手上,青松舫上,众人谈论的对象便从往日的蒋书雪成了今日的蒋云琴。
表演过后,就是众人都要走到船头前,往河里花灯的时候。这些往河里放的花灯俱是做的各个精致无比,待各位公子小姐将纸条写好放入花灯后,再亲自推近河中。
蒋云琴也跟着众人往船头走去,微笑异常动人。
上一世,她没能等到放花灯的时候便出了那等丑事,躲在船上瑟瑟发抖时,是三皇子拓子然拿了一盏花灯走过来,对她说:“你可有什么心愿?”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众人鄙视的目光,那一刻,她只想抓住面前这个人给的温暖。那一盏花灯里,她许的心愿,是能在他身边。
少女的心愿,最后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其实蒋云琴想起来,最恨的人并不该是拓子然,比起拓子然来,蒋书雪剥夺她的更多。可是拓子然错就错在,不该给了她希望,教她在绝境中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结果却是致命的棍棒。在有了温暖和关心后,再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柏芝将发下来的花灯递给她,郭妈妈递上纸和笔,蒋云琴想了想,从连翘手里接过纸条,并未写字,直接卷起来放进了花灯中。
她这番行为,被一直注意她举动的蒋书雪看见,就走到她身边,问:“二妹怎么不往花灯上写东西?”
蒋书雪声音故意有点大,蒋云琴如今又备受瞩目,顿时,两艘船舫上的人都朝她看过来。
“无所求,写什么。”蒋云琴淡淡道。
蒋书雪一笑:“二妹妹怎么会无所求,比如求爹身体安康,兄长一举夺魁,蒋府蒸蒸日上,或者求母亲什么时候再给咱们添个小弟弟,总之怎么会无所求?”
蒋书雪她这番话,就等于在指责蒋云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并不一心想为蒋府好。这样的诛心之言,柏芝与郭妈妈都皱了皱眉。蒋云琴听了却是冷笑一声,爹?蒋权生哪里算是爹,他恨不得将自己卖了替蒋书雪两兄妹铺路,娘?她的娘尸骨已然腐烂成灰,世上再无此人。兄长?他又何来兄长,兄长个个都要止他于死地。蒋书雪这番言论,岂不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大姐姐真是有所不知,”蒋云琴的声音轻轻柔柔,似乎毫无怒气:“爹爹身体自然要康健,否则怎么为朝廷效力?至于大哥考状元的事情,也不是咱们女子能帮上忙的。只与母亲添小弟弟,更是送子观音的本事,与我们何干?”
她微微扬起唇:“世间之事,事在人为。心有虔诚,可前程,终究还是要自己去奔的,不是吗?”她的声音添了一丝怅惘:“从前我也时时上香拜佛,可终究,姨娘逝世,兄长本就一向厉害,你说,心中所求的,真的能实现吗?到底还是看个人罢了。”
这番言论飘在众人耳朵里,萧韶噗的一声笑出来。见百里冥轩看着他,连忙道:“我只觉得这蒋二小姐说话实在太妙了,咳,那个生孩子的事情,确实不是她们能管得。”
蒋云琴这番话幽默又别有禅意,听闻她身世可怜,众人对她的印象更是充满同情。蒋书雪气的脸色煞青,偏还要装出一副开怀的模样。
紧接着便是众人放花灯的时候,蒋云琴弯下腰将手中花灯放入河中,刚要站起身,一边的蒋书雪神色未变,悄悄伸出脚,就要绊她一跤。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