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过了午后,日头西斜时,便是蒋府女儿们前往花灯节的时刻了。
蒋府其余人也将一同前往,只并不上玲珑舫,而是在岸边酒楼处欣赏全京城的花灯。
车夫早早的等候在府门前,蒋书雪率先上车,招呼蒋云琴几人上来。蒋簌簌与蒋常乐也和蒋书雪她们坐同一辆马车,蒋府的几个侍卫跟着,便将她们送去永定河边,玲珑舫早已等在那里。
玲珑舫虽说是京中贵族女子自发举行的,其实每一年其中用度也是宫中所出。却不是皇后,而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皇贵妃娘娘,也就是七皇子拓跋真的生母。皇贵妃得圣宠眷顾不衰,在宫中地位连皇后也要忌惮几分,娘家更是财大气粗,将这其中几个银子断然不瞧在眼里,大方的包下每年花灯节上玲珑舫与青松舫上的用度,说是只图一个热闹而已,其中的深意不得而知,可惜啊,拓跋真不长进,只喜好喝酒玩乐世间,不屑皇位,这个皇贵妃做着一切倒是无用了。
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在京中的道路上,不单只是蒋云琴,蒋簌簌与蒋常乐身为庶女,今日也是头一次参加花灯节,蒋常乐怯懦的低头不语,蒋簌簌神色有几分急切,若不是顾忌蒋云琴与蒋书雪二个姐姐,早已掀开帘子往外头探看了。
蒋云琴正闭目养神着,耳边突然传来蒋书雪的声音:“二妹妹可会什么才艺?”
果然来了,蒋云琴心中冷笑,抬眼却是诧异道:“我除了魔术,没什么可会的,大姐问这话是何故?”
“二妹妹何必这样谦虚,”蒋书雪佯装生气:“自家姐妹难不成还害羞?二妹妹有所不知,每年花灯节的玲珑舫上,各家小姐都要展示自己的歌舞以拔得头筹,若是能胜出的,便能得到船舫上最美的一只花灯。”
蒋云琴低头沉吟一下:“听着倒是有趣,可我确实全然不会。”
“怎么会?”蒋书雪道:“当初五姨娘在的时候,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却不信她偏偏未曾教过你。”
她语气天真,仿佛真是坦率真诚的小女孩一般,偏那话里俱是让人发怒不得,但是那话,聪明人人都听得明白,这个平日里天真可爱坦率的大小姐,是在说蒋云琴的生母是一个歌妓,卑微的歌妓。
“大姐姐这话就说错了,”蒋云琴含笑道:“难道大姐姐的学问全是母亲亲自教导?自然不是,父亲要为大姐姐请国子监的女先生教导学问,可惜我不如大姐姐命好,我在庄子上,李婶家里穷,自然是没有像大姐姐那般,有请先生的福气了。”
蒋书雪一噎,顿了片刻后才道:“可我瞧着二妹妹如此聪慧,并非是一无所长之人。况且这事也是关系着我们蒋府的颜面,二妹妹不若想一想,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至少应付过去也行。”
“依大姐姐看,我除了表演魔术,我能做些什么?”蒋云琴问道。
蒋书雪有些狐疑的看向她,却见蒋云琴目光坦荡,似乎是真的要她帮忙拿主意,就道:“书棋画并非一朝一夕练成,二妹妹自小在庄子里长大,又未学过琴,不若舞一曲如何?在庄子上也应当有歌舞表演,如那样的歌舞学个几成的动作便行了。”
蒋云琴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大姐姐思量的周全。”
一边的蒋簌簌却是冷嗤一声:“可别殆笑大方才好。”虽这么说,眼里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之意。倒是一边的蒋常乐怯生生的对蒋云琴笑了笑。
蒋云琴身子往后仰了仰:“如此,我倒是应当好好想一想,待会跳什么舞才好。”
“我相信二妹妹定会艳惊四座。”蒋书雪笑道。
蒋云琴闭上眼睛,似乎真是在沉思模样,心中却骤然清明。
船上俱是大户人家小姐,什么样的才艺没见过,蒋书雪的提议却是教她跳那乡下庄子上随意在戏台子上便能跳的歌舞,若是她真的跳了,明日便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蒋书雪果然还是用了与上一世同样的手段,可戏却不能如她愿的那般开场了。
不知行了多久,只听外头的车夫吆喝一声,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几个丫鬟在外边挑开帘子,马车上的人便依次慢慢下车。
蒋云琴是最后一个下马车的,待走下岸边草地,看清眼前之景时,也忍不住有了一丝恍惚之感。
马车行驶的时候,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如幕布一般深幽的夜空中,映着无数明亮的孔明灯。京城已是辉煌一片,脚下流水潺潺的护城河中,亦是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花灯满满的铺满了整个河面,一眼望过去,便如流动的灯河一般。最前方的两艘船雕龙砌凤,上头装饰了不少精致的花灯,青烟袅袅,从其中传出悦耳的谈笑声。
这便是青松舫与玲珑舫了,蒋云琴深深吸了口气,便听得外头传唱的小厮拖着嗓子长长的喊了一声:“蒋家小姐到——”
谈笑声戛然而止,便从两艘船舫的大窗处纷纷汇集来各处的眼光,落在姗姗来迟的几位小姐身上。
蒋书雪作为京中绝色,自然享受这样的目光,她今日穿了一件银鼠褂配白梅窄银长裙,挽了一个流云髻,鬓边只别了一只梅花白玉钗,行走间身上雪白披风随风摆动,清丽无双若仙子下凡。
然人们的目光的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落在她身后的少女身上。
少女整个身子拢在明亮的大红鹤氅下,更衬得整个人肤白如玉,教人对鹤氅下的窈窕充满遐思,眼如秋水眉如墨画,灯火之下神色楚楚,偏上扬的媚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冷清,红唇弯弯,乌黑长发只在脑后随意琯了一小束,任由其他蜿蜒而下。与清丽脱俗的仙子不同,她妩媚明艳,明明规矩至极,贵族风仪自然而然,却似乎在不经意间又是勾引。一步一步朝众人走来,竟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分辨不清这若红尘精魅的少女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美得直教人心惊。
上次在皇宫中,来往的小姐多是京中官家小姐,但有些人官位低的是不能进宫的。许多人都是头一遭见蒋家庶女。从来都道蒋府上的蒋书雪才名远播又生的一副天仙模样,对这个在庄子上长大的山野小姐充满好奇,谁知今日一看,却是万万没想到的丰仪出众。
青松舫与玲珑舫挨得极近,两艘船都是并肩停泊在渡口边,蒋府小姐自岸边上船的一举一动,青松舫的众人也都能尽收眼底。蒋簌簌与蒋常乐在蒋府两个长女和次女面前,自然便被忽略了。可往日全都落在蒋书雪身上的目光,今夜却都是直视着蒋云琴。
就有青松舫上锦衣华服的官家少爷看的痴了,喃喃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蒋云琴一步一步走的妥当,心中却有些讽意。上一世她也是这般一步一步走上这玲珑舫,可惜并未收到众人这样惊艳的目光。当时他们看她的目光充满居高临下的嘲讽和讥笑,仿佛看一个下等人第一次战战兢兢的走入上等人的场合。这一世,何以就成了这副局面?
她自己不知道的是,上一世因为蒋书雪与夏研平日里无形的灌输,加上庄子上几年被人低看的日子,早已令她养成怯懦自卑的性子。回到蒋府后,夏研假意待她亲厚,几乎是溺爱着她,用的便是捧杀的一招。从不请先生教她识字练琴,女红也不学,礼仪更是随意。在这些注重规矩的京中贵族人家来说,便是大大的笑料。再说人的容貌,气质便占了五分,上一世她胆小柔顺,再好的容貌被那样的举止以衬托,也就辜负了。后后来在宫中,三皇子为了令她做一枚完美的棋子,琴棋书画自然下了一番苦工,在宫中养成的风度气质也是人学也学不来的。在场的人俱是眼睛毒到,一眼便看出她的礼仪挑不出丝毫差错,上一世的血泪教训令她身上添了一种神秘沉淀的气质,如今行动款款,加上那副本就绝色艳丽的容貌,自然而然的吸引众人的眼光。
蒋书雪面上的笑容依旧温暖,只认真去看时,不难发现其中的僵硬。她走上船,立刻就有相熟的左副都御使府上薛小姐唤她。蒋书雪便一手拉着蒋常乐,一手拉着蒋簌簌朝她走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蒋云琴剩在原地。
跟在蒋云琴身后的柏芝与郭妈妈俱是皱了皱眉,蒋云琴轻轻勾了勾唇,毕竟如今年纪尚小,还不懂得隐忍,虽比起其余少女来说已经算是心机深沉,可蒋书雪到底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凡是想要争强好胜,一旦地位被威胁,面具也就顾不得维持了。
她这边被孤零零的剩在原地,教青松舫上的众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其中一个蓝衣公子愤愤道:“怎能这样欺负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些女子实在是太过分了!”却是总兵大人府上的公子。
一边另一个公子附和道:“确是如此,未免太过偏激。若不是没有先例,真想教她坐在我身边。”
然怜香惜玉的到底不是一人,玲珑舫上蒋云琴还未想好坐在哪边,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招呼她道:“云琴妹妹,到这里。”转头一看,正是王香雅。
蒋云琴之前到没有注意王香雅也来了,王香雅虽然体重,但是,这船但是也支撑得起,蒋云琴回想前世,王香雅好似并没有参加过花灯节,这一世是怎么回事。
蒋云琴便朝她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王香雅道:“这个花灯节可无聊了,无非就是一些思春的女子物色未来夫君人选罢了。”
蒋云琴笑了笑:“那你怎么来了。”
王香雅胖手一挥:“听说云琴妹妹会来,我一个人在府里呆着无聊,便过来了。”
随后王香雅仔细的打量她一番,这才点头道:“比你姐姐好看多了,这红也比那假惺惺的白来的顺眼。”
蒋云琴无言,王香雅又将她手一拉,朝坐在一桌的众人道:“这是蒋尚书府上的蒋小姐,蒋云琴,蒋书雪妹妹。”
船舫上多是一个小集体,相熟的贵族间的小姐妹坐在一桌,这个王香雅虽然也如她一般被孤立,可在京中小姐的圈子里,王香雅也有自己的好友。王香雅也与她介绍:“这是京城巡抚府上的董小姐,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徐小姐,骁骑参领府上的文小姐,云麾使的小女儿林小姐。”
董童颖是巡抚家的小姐,生的清秀可爱的圆圆脸,见状大方的对她道:“原来你就是蒋云琴,方才瞧你我都瞧得傻了,才知道世上原有这样漂亮的姑娘。”
她这话天真坦率,没有刻意的谄媚,闻言便令人对她心生好感,文菲菲与徐薇薇均是出身武官府上,行为也带了几分豪气。徐薇薇笑道:“我若身为男儿身,只怕明日就去你府上提亲了。”
蒋云琴也笑:“几位姐姐是在故意羞我不成,今日我也大开眼界,京中竟有这样性子与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姑娘,尤其是性子,我若是个男儿,必是要做那负心汉,将几位姐姐全都娶回去藏着。”
一桌人又是笑起来,也算其乐融融。王香雅瞧着一边的林清香:“你怎的心不在焉?”
林清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嫡女,平日里也是个清高孤傲之人,闻言正要说话,只听得外头传来长长的拖长的声音:“三皇子到——七皇子到——百里世子到——萧世子到——”
林清香眸中顿时添了一份神采,脸色也绯红起来。蒋云琴却是身子一僵,竭力稳住心神才不至于失手将手中的茶水倾倒出去。
她跟随着众人的目光朝岸边看去,只见到一袭白衣翩然而来,那人温文尔雅,如上一世般丰神玉立,一步一步含笑朝青松舫走去。河水波光粼粼,倒映众人觥筹交错,这热闹非凡的夜晚,再逢故人,已是沧海桑田。
玲珑舫上的谈笑声已经戛然而止,林清香的眸光却并不停在三皇子七皇子或是萧世子身上,七皇子身后的人一身黑色绣金麒麟纹滚边锦衣,玉带青靴,青年容貌秀美绝伦,英气逼人,眸光淡漠如雪,一步一步自由行云流水的优雅,竟是不遑七皇子的丰仪出众。
林清香的声音有些激动地颤抖:“是百里世子…。”
蒋云琴轻轻蹙起眉头,万万没想到,那次在庄子上救的那个无赖,竟是天悦朝的百里世子,百里冥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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