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香院是从前蒋云琴和她的娘亲住的院子里,里头的一草一木都是娘亲精心打理的。里头朝向好,风水先生也来看过,福荫齐全,娘亲去世后,自己离开了蒋府,去了庄子,夏妍说这里好风水,蒋权生便让蒋书雪母女居住其中。
给蒋云琴带路的罗婆子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一双精明的三角眼不住打量蒋云琴,嘴里也没落下:“二姑娘不知道,如今院子里添了新人,大姑娘年纪大了,也分了独立的院子去,如今屋子吃紧,大姑娘的屋子还是老夫人特意吩咐下来的,大夫人亲自派人打扫好的,不知二姑娘喜不喜欢。”
待走到一处院子时,罗婆子才笑道:“就是这儿了。”
蒋云琴打量了一下周围,院子不算大,不过她身边没什么下人,倒是绰绰有余了。里头清扫的也算干净,推门走进去,屋子干净整洁,沿用的家具一应俱全,比之庄子上不知好了多少倍去。
不过,和蒋书雪的院子倒是差别很大,大夫人吩咐人来打扫不过是随便摆弄一番,给别人看罢了,这件院子本来是有不少古董和好东西的,想来,大夫人一定是趁打扫的时候派人把东西搬走,不过,大夫人肯定不敢私自做主,这件事,蒋权生想必是知道的。
芸香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因着是新带进府的丫鬟,周围下人只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对蒋府感到稀奇。芸香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帮着将行李安置下来。罗婆子见蒋云琴站在屋中若有所思,凑上前笑道:“这院子虽说偏了些,好在清净,四姑娘的院子离这也不远,得空的时候,二姑娘也能找个伴儿,不会没趣儿。”
蒋常乐?依照前世的记忆,蒋常乐长得倒也清秀,但是,是个软蹄子,再加上,二姨娘一心想让女儿攀高枝,便是大夫人夏妍一党,蒋常乐自然与蒋书雪交好,但是,蒋常乐的性子不得夏妍和蒋书雪喜欢,反倒是蒋簌簌,更得她们两欢喜。蒋云琴微微一笑:“这院子我瞧着不错,替我谢过祖母了,不过既然是我住的院子,我也想将院子的名字改一改,劳烦妈妈代我向祖母,母亲通传一声。”
罗婆子笑着应了,蒋云琴又走出屋子,来到院子前门,院门外上头挂着一块匾,上书三个大字:“浮萍院。”
好一个浮萍院!夏研确实能读懂人心,三个普普通通的字,若是放在上一世,定教她黯然神伤许久,不过如今这浮萍院,倒是该另换个名字了。
晚上罗婆子又过来了一趟,一来是是传老夫人的话,院子给了她名字便随着她改就是,二来就是蒋权生和蒋允智今日回的晚了些,不在一起用饭,让她自己吃些便罢了,三来便是把老太太身边的墨竹过来服侍。
虽说是庶女回府,父亲却连面都不愿意见一面,可想而知其中有多冷淡凉薄了。听闻罗婆子的话,柏芝,芸香和碧荷都是心冷了半截,反倒是林妈妈无所谓,林妈妈早就看清蒋权生是个怎样的人,如今蒋府里与蒋云琴最亲的人便是蒋权生,可蒋权生如今这样打脸,蒋云琴日后的日子想必比想象中更难。
柏芝和碧荷各自想着心事,芸香却站在写字的蒋云琴身边,颇有些开心的道:“姑娘字写的真好看。”
雪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般的两个大字:菀居。当真是气势斐然,人都说见字如见人,那字迹笔锋圆滑,偏又在其中透出一股隐隐的锋利。仿佛将心中的郁气隐藏于平静的外表下,乍一看上善若水,其实处处杀机。
菀字便是蒋云琴的字。
“你识得字?”蒋阮惊讶的问芸香。
芸香摇头:“不识字,不过奴婢知道,姑娘这字就是好。”
蒋云琴失笑。夏妍曾经是京城的第一才女,轻而易举便答应了换下院子的名字,瞧着大度的很,实则想看她的笑话。她想要换掉那块匾上的字,刚回府却又无一文银子,只得自己写了,可是自她五岁起便入了庄子,庄子上无人教识字写字,所有人都认为她早已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包,若真的能写出来,却不知是如何殆笑大方了。
芸香疑惑道:“姑娘在庄子上也不曾习字识字,是怎么学会的?”
怎么学会的?蒋云琴目光落在面前的宣纸上,上一世她也是这般被夏研教成了一个草包美人,习得都是弹琴跳舞,以至于天悦朝中百姓只要一提起她来,都会鄙夷道:那个草包美人啊,只会如下等歌姬般的技艺,比她那个才情绝艳的姐姐可差多了。嫁给拓子然之后,自己常常因为不识字,而悔恨,而这字,还是拓子然亲自教导的。
当初在漫天花雨下,他就是这般教她持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玲珑筛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样缠绵的话语。谁能想到,那又不过是一场戏呢?
如今看来,却该感谢拓子然了,拓子然的字迹当数风流,他总说她的字偏柔,不够硬气,是以最后才会命丧黄泉,如今她的字迹仍是圆滑柔润,却不知他能不能看出其中的杀机来了。
蒋云琴笑了笑,将宣纸从桌案上提起来吹了吹,交给芸香:“裱起来装到院门上去吧。”
柏芝和碧荷瞧着也笑了:“菀居,真是好名字,姑娘字写的这样好,若是四姨娘能看到就好了。”说罢才明白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安的看了蒋阮一眼。
蒋云琴目光一顿,当初娘亲去世后,她被送到庄子上去,因为娘亲是个歌妓,蒋权生和老夫人一众不同意把娘亲的焚土葬在祠堂旁边的土地,所以现在,娘亲至死还没有入土为安。
在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里,娘亲频来入梦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直到后来在庄子上的某一天,蒋府传来音讯,说是母亲现在还没有安葬,死无安身之地。
郭妈妈瞪了她们两眼:“你们也真是的,哪壶不烫提哪壶。”
回府的第一日,争斗暗流汹涌,可惜见不到她的好父亲蒋权生,日光透过花窗将屋子照的满满当当,芸香一边坐在门口做绣活,一边笑道:“到了京里天气才好,日头都要舒服些,晒得人稳稳当当。”
蒋云琴不置可否,菀居的院子已是十分偏僻,日头晒得地方不多,比起从前的楣清苑差得多,楣清苑的日光才叫丽色十足,当初娘亲还健在的时候,她趴在赵眉的膝头听娘亲弹琴唱歌,槐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那画面才叫一个美。如今物是人非,娘亲早已命归黄泉,世上骨肉至亲的人,已经死了,只剩了她孤苦伶仃的一个。
“我们去花园逛逛吧。”蒋云琴淡淡的对芸香道。
芸香高兴地说:“好啊。”
芸香是庄子里进京城的,很少见过这样的大场面,自然很是兴奋。
“二小姐,那是大小姐领着其他小姐们在读书呢!”大夫人派来服侍自己的紫烟微笑着说。
这个紫烟,想必是来监视自己的,大夫人派他来,一来是想看看自己,是否是个可用听话的棋子,二来,也是想着若是自己敢和他对着干,她就会第一时间把自己解决掉。
蒋云琴微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把心里的痛暗暗压抑住,紫烟以为她还想听,继续说道:“咱们府里的大小姐啊,那可是仙女一样的人,心地又好,才学又好,样样都是出类拔萃的,当初府里的小姐们是不读书的,可是大小姐亲自去对大老爷说,女子也当有学识、懂事理,所以大老爷亲自去远山县请来了最出名的女先生,这等厚待,在咱们天悦朝可是头一份呢!”
就在这时候,突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笑声:“谁在那啊?”
蒋云琴远远望过去,见两个花枝招展的少女从对岸的书斋走出来,其中一人遥遥指着自己道。原本不打算立刻与这几个人见面的,然而对方却还是找上门来——她微微一笑,看来历史又要重演了。
“二小姐,这位说话的是三小姐,旁边的那位是四小姐。”紫烟小声提醒道,眨眼间,四小姐蒋常乐已经到了跟前,她穿着一身粉蓝绣襦罗裙,髻上戴了一对精致小金钗,脖子上戴着赤金璎珞长命锁,鸭蛋脸,丹凤眼,眉心一颗红痣,脸颊微红,笑着启齿,露出细细的小白牙,看着十分的讨人喜欢。而眉眼之间与蒋簌簌有几分相似,却生得更温柔些,没有蒋簌簌的泼辣性子,倒反而有着书香的气息,和平常的大家族贵族小姐们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那笑很甜,甜到心里去了,这就是蒋簌簌和蒋常乐的天壤之别。
“原来是三妹和四妹。”蒋云琴露出一个天真却又微微带点羞怯的笑容来,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光华璀璨。
四小姐蒋常乐听到蒋云琴说话,便和气地笑着与她点点头,倒是旁边的蒋簌簌,露出骄纵的嗤笑:“上来就叫妹妹,谁让你这样叫的!”
“四妹妹,你我虽不是一母同胞,确实有着浓浓的血缘之情的姐妹啊,你可真是着实让我伤心。”蒋云琴故作伤心道。
蒋簌簌一愣,随即柳眉倒竖,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眼蒋云琴,发现她的容貌也算是极出挑的,肤白柔嫩,青丝如墨眉如黛,和她想象中的村姑模样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中顿时不满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故意挑刺吗?”
蒋簌簌原本以为蒋云琴是个软柿子,一听之下顿时更加恼怒,道:“你一个祸国妖星,克父母,克天朝,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三小姐、四小姐,和蒋云琴同样都是庶女,前生的蒋云琴一直不明白,自己从来没招惹过蒋簌簌,为什么她总是开口闭口的讽刺,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人就是喜欢挑事,没事尚且要搅合三分,更何况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对方不把自己压到地,将来还怎么作威作福呢?蒋云琴脸上半点怒容都没有,只是淡淡笑道:“是,我是祸国妖星,我是克父母,我是克天朝,难道三妹妹对我这个姐姐有意见?”
蒋簌簌见她眉眼不动,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更加火冒三丈,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个柔和的嗓音道:“簌簌,二妹刚刚回来,你怎么这样无礼!”
蒋云琴闻声,脊背上仿佛有一阵寒流扫过,这个声音,她再过一百年也绝对不会忘记,蒋书雪!她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从栏杆那边施施然走过来的绝代佳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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