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十左右的儒生,站在船首看着逐渐拉近的码头。
“此物倒是力大!”
他看着码头上的吊臂说道。
这座仍旧以木制结构为主的吊臂并非人力,而是由旁边的牛和绞盘及滑轮组带动,粗壮的方木前端以铁链带着生铁铸造的吊钩,勾起一艘货船上棕榄捆扎的生铁毛坯,紧接着转向右侧的外秦淮河,缓缓放到一艘小船上,这艘小船上已经堆满同样的生铁毛坯。
“这是在池州铁场铸的,但池州那边只有生铁炉,熟铁炉还在建设当中,故此需运到京师的铁场。”
他身旁船工说道。
“那此为何物?”
儒生指着即将踏上的码头说道。
细雨中的地面一片水光,但却没有什么积水,而这样的水光一直向前延伸出数十丈,看着仿佛一池平静的深水,尽头处泥沙颇多,但到岸边就看不到泥沙了。
“这是新铺的水泥!”
船主说道。
就在同时这艘从武昌来的客船靠上了码头,一个比男子略小的少妇从船舱內走出,在身边打伞的丫鬟搀扶下好奇地走向船头,两个仆人带着行礼最后走出。那男子略一等待,和那少妇一同踏上了水泥地,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估计没有感受出有异常,这才继续迈步向前。
“客官可要进城?”
突然间一张堆满笑容的面孔出现在他前方。
那男子目光顺着这人的手臂转向左侧的马车,这辆四轮马车的车门敞开着,里面对置的两张双座长椅上柔软的棉垫在向他招手……
“一钱银子,全城送达!”
那笑脸伸着一根手指头说道。
于是他们一行坐上了出租车,不但这对小夫妻有座位,就连两个仆人都可以站在车后的专门位置,而他们的行礼则放到车顶,用油布遮盖避免被淋湿。这辆安装了减震弹簧的四轮马车很快驶出码头,在三合土铺的马路上直奔定淮门。宽阔的四车道公路中间是柳树和花丛分隔,间或有路口以供横过,有红衣的士兵拎着藤条巡逻,发现试图穿过花丛抄近路的立刻吹响哨子,气势汹汹地跑过去一顿乱抽。
“有趣!”
那儒生笑着说。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那温婉少妇说道。
“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所有人日常哪怕走路也必须学会懂规矩。”
那儒生说道。
这时候他们的马车到了一个十字街口,正中是一个凉亭,亭內一个同样的士兵不断吹哨,这马车的车夫迅速将原本在外侧行驶的马车转向内侧等待。在他们前方横向的道路上那些来往的马车直接驶过,略待片刻之后随着那士兵的手势,他们的马车开始转向,而外道的径直向前。
很快马车驶上定淮桥。
“这就是水泥?”
儒生看着桥旁说道。
在这座古老石桥的两侧各有一座新桥正在修筑,而此时正修筑的是桥墩,两岸一边一个,都略微向着河道延伸,用石头砌成,那些工人将搅拌好的灰黑色泥浆抹在方石上,然后直接垒砌起来。
“但这河中间如何修桥墩?”
他疑惑地说。
“不用桥墩,据说是忠勇侯和宋侍郎一起,研究出了一种新的修桥方法,用木头和铁做出架子就能横跨秦淮河,以后两边的桥走车,中间的桥走人,车人各走各的,且不会挡住下面行船。以后这京师周围所有桥两旁都修这种新桥,据说是为保护中间的石拱桥,毕竟这都是当年太祖皇帝修的。”
车夫说道。
“我倒想看看如何不用桥墩。”
那儒生说道。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木制桁架和拱组合桥,瑞士人十八世纪就能把这东西建到跨度七十多米了。
马车在城门前转向一旁停下。
紧接着一名士兵牵着狗上前,那儒生把自己的路引递上,同时递上的还有一个小红本,上面赫然写着代表证三个字。那士兵立刻换上了热情的笑容,不过仍旧牵制狗绳,让这只细犬在行礼上嗅了一下,在确定没有异常后,把路引和代表证还给他,示意可以进城了。
马车紧接着驶入城门。
而那士兵走到坐在岗亭內的军官面前说了几句,后者迅速翻开一个大本子,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
衡州府衡阳县士民代表王夫之抵达。
而此时衡州府衡阳县士民代表王夫之正带着自己的夫人,坐在马车上欣赏南京的风光,很显然这座城市的改变太大,都已经让他有点目不暇接了。原本的六朝古都已经是江南最繁华的都市,但和现在相比,以前的南京明显灰暗了许多。更整洁的街道更多的新式建筑更多的新式商品无不让王夫之有些目不暇接,就连街上行人脸色都明显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原本依然随处可见面带菜色的贫民已经很少看到,更多的人身上明显穿着新衣服,更别说街道两旁那些五颜六色的招牌了。
很显然这几年的改变超过了过去的几百年。
“夫君,这是?”
王夫人好奇地看着一个水果店前摆出的菠萝。
而且是切开卖的。
“停车!”
王夫之说道。
马车随即停下,他推开后面的窗子说了句,后面站着的仆人立刻过去买了六个,连车夫一人一个。
“谢客官赏,托客官福,要不小的可舍不得吃这个。”
那车夫眉开眼笑地说。
“此为何物?”
王夫之问道。
“这是凤梨,据说原本不是咱大明的东西,和地瓜一样都是从什么美洲由那些红毛人带过来的,刚刚带来也就二三十年,目前也只有福建南边有人种植,这东西怕寒,往北都没法种植。这都是南洋公司的商船从福建运过来的,之前还是贡品,后来做成罐头就开始卖了,咱们吃的这还不是新鲜的,是从罐头里拿出来单卖的,新鲜的根本不会卖,都直接送到订货的府中。”
那车夫说道。
“这岂非那红尘一骑妃子笑?”
王夫人笑着说道。
“那只是传说而已,岭南的荔枝再快也不可能完好地送到长安,驿马加急送军情也不可能两三天里跋山涉水从韶关到长安。至于这个,那是商贩所为,有利可图才干,最多只是吃的人奢靡,但他们掏钱买反而让经营此生意的从上到下都可得利,否则他们的银子也是埋地窖里。”
王夫之说道。
“荔枝罐头咱这里也常见,客官想要去罐头店买就行,天南海北的水果都有,还有各种飞禽走兽海鱼的,客官哪怕要吃海里那山一样的巨鲸肉也都有呢!”
车夫说道。
“巨鲸肉?”
王夫之愕然说道。
“就是那巨鲸肉,南京这边只有罐头,到舟山那里就可以吃鲜肉,不过味道不怎么样,全是很腻的肥肉,倒是鲸油点灯极好的,小的如今就用鲸油灯,有钱人家都用鲸烛……”
车夫说道。
“看报看报,最新的应天日报,刚死了主笔的国事报……”
这时候一个半大小子走过来挥舞着报纸卷高喊。
王夫之急忙叫住他。
后面仆人立刻给钱,各种报纸一样来了一份,王夫之打开报之,带着疑惑说道:“刚死了主笔的国事报是怎么回事,这主笔,方允升?他才五十出头怎么就死了?”
很显然他认识方大猷。
话说老方虽然人品不行,但却是明朝晚期数得上号的书画家,那画作在现代都很有市场。
“客官,您再往下看!”
那车夫笑着说。
王夫之紧接着就看到了今天的国事报,然后扑面而来的就是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还有他们的一首首悼诗挽文当然也少不了谴责怀远侯当街行凶的,指责官府无能,包庇凶手致使其逍遥法外的。
其他几份报纸多数如此。
也就应天日报保持中立,仅仅只是登了一首悼词,以纪念这位为言论自由而牺牲的报界同仁。
但这也足够了。
毕竟应天日报身份不一样。
“荒唐,这国法何在,大明无以言获罪者,纵然李贽何心隐之辈亦非以言而获罪。更何况这大同国不过是依先贤之言构想而已,且作者乃黄南雷而非方允升,纵然其有罪亦当付诸有司,岂有勋臣私刑杖杀者?立刻去国事报馆!”
王夫之说道。
李贽何心隐之死还真都不能说因为他们的叛经离道之言,前者是东林党为维护自己在思想上的正统性进行迫害。毕竟李贽写那些言论时候就连焦竑这样的状元都为其站台,李贽身后有一大堆非东林党的文官支持,想用这个学术明星对付东林党,说白了他是万历后期党争的牺牲品。
而后者纯粹是因为搞非法结社。
“客官,您此刻去是见不到人的。”
车夫说道。
“何故?”
王夫之问道。
“他们今天在五城兵马司递了申请,连方家的人一起,要抬着棺材去怀远侯府讨说法,要是怀远侯不给他们满意答复,他们就要去敲登闻鼓向监国请愿,请监国为他们做主,这时候估计都已经去堵怀远侯府去了。”
车夫说道。
“呃?!”
王夫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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