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闻见声音,转过头来,两人相顾一呆,女孩先反省过来,直扑在他怀里,哭道:“念卿哥哥……”沈念卿高兴的流出了眼泪,欢喜道:“思妹,原来你在这里……”他那时翻下山谷找了大半日,终没寻到霍思,只觉她多半罹难,心中极是悲伤。这时陡然见得,免不了万分兴奋,喜到极致反而哭了出来。
霍思依在他肩头,悲悲戚戚的哭道:“念卿哥哥……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到你,我害怕极了……”沈念卿听得心中动容,情到此处,只觉得世间一切都不重要,这个妹妹才是他最珍惜的人。想到那夜他悄然离去,留下她孤身一人,心中更是分外自责,安慰道:“思妹,都是哥哥的错,我对你不起www.shukeba.com。”便觉肩头脑袋晃了几晃,听她说道:“念卿哥哥,我并不怪你,我只是担心你……”沈念卿扶她立定,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不由暗中擦了眼泪,又替她尽数拂去,说道:“好妹妹,我再也不会撇下你离去。”
霍思点了点头,懵懂的双目瞧向他面孔,突然惊道:“念卿哥哥,你受伤啦?”沈念卿心知她说的是额头,忙摇头道:“不,是我自己摔的,一点皮外伤,过几日就好了。”霍思疑道:“可是好端端的,为甚么会摔伤?”沈念卿忙道:“夜晚天黑,看不太清。”望着眼前单纯的面容,实在不忍骗她,这话模凌两可,霍思自然猜不出其中意味,仍是半蹙秀眉,道:“念卿哥哥,你以后须得小心些。”沈念卿微笑点头,拉她一齐坐下。
各说起此中原由,霍思问他那夜去了哪里,沈念卿犹豫难说,心想那夜他尾随殷大哥而去,发觉这其中疑云重重,干系太多事,思妹年幼单纯,我怎能如实告诉她。方才心中只想决不欺骗她,没想到不久又遇着这等大难题。霍思见他迟迟不说,分外不解,追问道:“念卿哥哥,那晚你究竟去了哪里?”沈念卿心想:“罢了,罢了,我就欺瞒这一回。”说道:“那夜睡到夜半,我突然惊醒,见得殷大哥不见了,就去四下找他。等我回来之时,却发现马车没了踪迹。只好在外面飘荡了两日,遇见殷大哥的朋友,将我带来这里。思妹,你后来又怎样了。”说完细细将她望几眼,又突然抓住她手腕探了探,发觉她并没有受伤,心头才登时舒缓。
霍思当下将那晚遭遇细细说了,沈念卿听完一拍大腿,喜极而泣道:“思妹,多亏你那时醒了。”原来霍思那晚突然惊醒,发现殷六与沈念卿双双不见,虽是心中好奇,更多的是心生恐惧,她叫了数声,无人应答,只好走下了马车。一见外面月黑风高,冷风凄凄,自己孤身一人,更觉可怖至极。等了片刻,仍见二人不得回归,只好强忍恐惧,向一处密林走进,寻找他二人。岂料她年幼识浅,在密林中兜转一圈,失了方位,不仅没寻到二人,反倒迷了路。呜呜咽咽哭到天明,才给殷大哥寻到,只是不见了念卿哥哥。
霍思并不晓得这其中利害,问道:“念卿哥哥,为甚么这样说?我想当时我要是留在马车里候着,我与你也不会分别这许久了。”沈念卿心中又是自责,欲要开口,突然听得霍思一笑,昂首说道:“噢,我明白了。念卿哥哥,你当时也和我一般,迷路了是么?”沈念卿重重点头,心想思妹虽颇为幼稚,倒替我解了一个大难题。殷大哥既先寻着她,想必已从她口中得知一切。待会要是问起我来,我怎好说是尾随他而去。这样岂不是辜负殷大哥对我的恩德了么?
霍思又转笑为悲,说道:“念卿哥哥,想必这两****受了很多的苦。”沈念卿拉着她的小手,摇头道:“不,思妹,看到你平平安安,我才欢喜。”两个毕竟年幼,说了片刻,也将这些悲伤抹去了。沈念卿方才进来见她跪着,心中一片疑惑,问起其中缘故,霍思天真烂漫的面上,浮现一丝清笑,说道:“那天殷大哥寻到我,便要带我离开。可我没见着你,问殷大哥你哪里去了,他只是摇头,跟我说‘念卿兄弟我先命人带走了,不多久你们当能相见。’当时我信了,后来跟着殷大哥一路走来这里,途中见着许多坏人追赶,殷大哥都将他们赶跑了。我虽年幼,心中胡思乱想的可怕,所以我向老天爷请求,请保佑念卿哥哥……”后面不及说完,忽得给人重重拥住,她惊了一呆,只见沈念卿两眼落泪,神情动容,倒好些疑惑,心想念卿哥哥怎么又哭了。
沈念卿听到殷大哥对她说的谎话,心中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可是后面听她说到为甚么跪下,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心想我与思妹虽非亲兄妹,但早已胜及亲兄妹,从今往后,我一定要保护她,再也不让她担忧。霍思终究善良,见他哭了,自己也禁不住要落泪。沈念卿急忙伸手抹去眼泪,笑道:“思妹,从今往后,咱们永不分离。”
两人拥了片刻,这才分开,沈念卿为了让她高兴,给她说起一些父亲曾讲过的武林趣事,方说到一半,这半夜半日的赶路,已是疲劳到了极致,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睡了过去。霍思给他身上搭了一件衣裳,望着他熟睡的面容发呆。
沈念卿熟睡之中,隐约听见呦呵呼喊之声,立时惊醒,坐了起来,望着霍思道:“思妹,甚么声音。”便听见呼声更甚,心中大惊,说道:“思妹,你待在里面别走。”掀开衣裳闪身出了屋子。只见数十个汉子奔走呦呵,一齐到了山林边缘。
沈念卿瞥见殷大哥与梅一等人正立在那处,急忙走上前去,不过两步,忽听得有人高声道:“殷庆云,你东躲西藏算甚么英雄好汉,今日又躲到这山顶上,不怕天下人笑话么?”这声音令他一怔,细辨之下,分明便是那晚囚禁他的高姓汉子,想起自己险些给他活活饿死,心中好大一团怒气,走上前去。到得殷六身后,犹自听得殷大哥向那山坡下哈哈一笑,道:“高鹏,你说甚么胡话?殷某又岂会怕了你。”说完转头向他微笑,竟是早已察觉他接近了。
沈念卿叫道:“殷大哥。”又向梅一等人作礼,这才转头瞧往下方,透过树冠,依稀可见山坳中约莫百来人众,为首一人骑马而立,正是那姓高的。他身子本是矮小,从山坳上望,受视野所限,更是不易瞧见,是以他看见了高鹏,高鹏却没瞧见他。
只见他面容大怒,喝道:“姓殷的,你躲在这山顶上,仪仗地利,算得甚么本事?”他一路追踪查探,终于寻到了殷六藏身之所,当即率众人强攻,岂料方自接近山腰,那密林中突然急射出一片箭雨,猝不及防之下,折损了好几个弟兄,无奈这才退到山坳中。心中当即明白殷庆云为何突然停住,待在这处山林中。
殷六于他激将不放在眼里,微笑道:“高鹏,尽数付诸武力乃是下策,唯有以计相左,才是高明之道,你岂会懂得。今日你到得此处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听我的劝,趁早退去,免得丢了性命。”高鹏苦心追来,自然不肯轻言放弃,大声道:“姓殷的,这山峦不过百丈方圆,你又待得几日,还是下来决一死战,免得到了后面活活饿死才是大笑话。”殷六仍是微笑,说道:“何劳高兄弟担心,我已备足粮草,只怕高兄匆匆而来,大是不妙哇。”话中之意分外明显,当是说我决不至饿死,可你们只顾追赶,速战速决,又哪里会有准备。又道:“高兄,这方圆数十里地我已探查,既无农户,也无多少野味,你大可不必担心。”
沈念卿心中一动,他方才走上平地,极目所见,并未瞧得有粮物储备,便知殷大哥这话不真,可是观高鹏面目,已知他心中难以决断,入了殷大哥的彀中。心中想起父亲所说的话,但凡武林之辈,莫不是侠义恩仇,性格直爽,便有攻于心计之辈,也是阴计恶毒,遭人厌恶,何曾似殷大哥这般坦荡之至,明明善计,却令敌人叫不得恶毒。
高鹏迟疑了半会,终于扬眉一笑,说道:“姓殷的,你当真认为自己善谋无双么?今日你就要栽到高某手里,叫你殒命此地。”说着大手一挥,重重说道:“点火。”
山上众人一听,倒吸凉气,都想这山腰皆尽杂草,当真一点即燃,到时可不是要葬身火海,倒不如冲下山去,与敌人决一死战,说不定尚有活路。只是殷六不曾发话,谁也不敢擅作主张。浮想间,只见山下数人已点了火把,拿在手中,只待高鹏一声令下,立时便要放火焚山。
高鹏凝望山巅,朗声道:“诸位武林同道,高某心知你们捍不怕死,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我一声令下,你们便要葬身火海,到时传出天下人尽知,说你们身为武林中人,竟然贪生怕死不敢一战,反而给活活烧死,岂不是要给天下人笑话,堕了你们一世威名?若真当自己是个好汉,还是快快下山来斗一场罢。”山上众人面色迟疑,都想他说的不无道理,齐望向殷六。梅一立在他身侧,不肯发话,梅五实是忍不住道:“左使,咱们不如冲下山去,与他们决一胜负。”‘免得给活活烧死’这句话却万万不敢说出来。
殷六大手一挥,止住梅五,说道:“高鹏,殷某又岂会真正怕你,只是不想咱们双方由此兵戈相刃,结下大怨。”高鹏冷笑道:“笑话,笑话。你已杀了我十多个弟兄,高某今日岂能饶你。你若再不走下山来,这火可就要烧上来了。”众人心知他穷追此地,既口中说出,决不是大话。殷六沉吟道:“你尽管放火就是,此地虽是偏僻,可是一场突起大火,也足以引得官府彻查。你若不想坏了你家主上大计,放火就是了。”说到后面,已是笑如微风,丝毫不惧。
高鹏听得此言,暗中吃了一惊,心道:“他说的不无道理,大明皇帝深谋远虑,追查下来,便有半分蛛丝马迹,若是暗加提防,因此坏了主上大计,那真是罪该万死。”又想到:“好个殷庆云,他必然早已料到此计。”只觉他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众人眼见他沉默半响,再没有肆无忌惮的神情,都想左使果真了得,单单一句话就化解了这场危机,心头敬佩之极。高鹏突然一笑,引得众人揣测其意,便听他说道:“殷左使,这火我不放就是了。”余下火把竭尽焚灭。又道:“殷庆云,你自扬州一路而来,带着两个娃娃是不是?以你的身份地位,那两个娃娃必然很是重要,高某可有说错?”沈念卿听到这里,面色微怒,暗道:“果然要说了么,只是他千算万算,总不知晓我已逃了出来,他这番恶毒的苦心,算是付之流水了。”
殷六皱眉道:“高鹏,你有甚么话要讲?”高鹏道:“其中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娃娃,唤作沈念卿的是不是?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也会得些武功,还打伤了我一个下属。”殷六‘咦’了一声,他那时走进帐篷,眼见沈念卿已睡着,便没有相问,如今听高彭所言,似乎其中颇有蹊跷。沉声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个娃娃,你又待怎样?”
高鹏向山顶望一眼,面色微喜,本以为自己说出来,只怕殷庆云还要故意装作不认识,没想到他竟承认的如此爽快。心下虽有疑惑,也不当回事,说道:“那沈小子偏巧不巧,正撞在我手里。他虽有武功,可及不上我,给我抓了关在一处黑屋里,还点了他周身穴道。那黑屋十分隐蔽,除我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算到今日,我出来已有两日了,不知他饿死了没有?”说着又道:“他有武功,想必还不至饿死,可是我若在这里待上一两日,只怕他……”说到此处,忽然停住不讲。
殷六瞥一眼沈念卿,见他面色惊怒,已知他话中不假,心想高鹏也算略有心计,既敢将他放在那黑屋里,想必极难逃出,念卿兄弟是如何逃出来的。现下情形颇急,不容他相问,厉声道:“高鹏,你也算得人物,怎忍心对一个孩童如此狠手?”高鹏冷笑道:“只怨他与你有所干系,殷左使,倘若他死了,罪责决不在我身上,究竟谁见死不救,你心知肚明。若是你肯下山来,我即刻叫一人快马赶回,放过他。”殷六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高鹏听见此话,心头倒起疑:“他迟迟不肯下山,究竟有甚么预谋?我已说了那孩童姓名,这等显而易见之事,他难道不知?只怕他并不重视那孩童。”苦思片刻,心知他决不肯下山,除了强攻,别无他法。转头向一个属下使个眼神,当即数人俯下身子,隐在草丛里,匍匐前行。
高鹏大声道:“姓殷的,算我高某看错了人,你既见死不救,就连高某也要自叹不如,那孩童泉下有知,只怕要化作厉鬼来寻你。”说着翻身下马,取过弓箭,身形一纵,往山腰行进。只见他倚仗轻功,左右偏行,隐在密林中的弓手见他奔上来,纷纷弯弓搭箭,咻咻破空声中,数支羽箭往他身形射到。在他直如鬼魅的行踪下,却皆数落空。忽见他扬身一翻,手中长弓拉开,疾射出一箭,便听得密林中一声闷哼,显是射中一人。
高鹏一招得手,当即施展轻功,一一避过射来的羽箭,又是一招兔起鹘落,密林中便倒下一人。不多时,竟给他连射中三人。这份了得的箭术,令得山顶众人莫不动容。殷六一挥手,当即走下一个汉子潜入密林,以作填补。说道:“鞑子一生长于马背,骑马箭术甚为了得。我原以为倚仗这密林便可使鞑子难以突破,而我方又于暗处潜伏,此战必定不败。看来我还是小瞧了鞑子。”众人这才知晓殷左使的苦心,纷纷齐声怒道:“左使,咱们汉人难道就怕了鞑子?不如冲将下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过避在这里。”殷六摇了摇头,反凝望远方。
高鹏一连射中三人,引得自家弟兄纷纷喝彩,莫不鼓掌呐喊。只是他频繁运功,也觉十分疲乏,在射中五人过后,终于身形一翻,回到了马背。山顶众人见他突然退去,已猜到其中蹊跷,不由身躯一震,大为高兴。正在这时,从后面走上来一个大汉,向殷六一拜,低声道:“左使,敌人皆数被杀。”殷六微笑道:“你先退下,如有状况,再来禀报。”
高鹏正运功恢复,忽有下属禀报,惊怒道:“姓殷的在另一面预下了埋伏,九个兄弟全部身亡。”高鹏身子一震,望向山顶,隐约瞧得见殷六的笑容,大怒道:“姓殷的,那夜你追了我数十里地,今日我高鹏在此,你便与我单打独斗,决一死战。你敢不敢。”殷六朗声道:“殷某智慧胜得你,武功又岂会怕你?高鹏,你勿要惊怪,再等上一时半刻,自见分晓。”
高鹏见他这般说辞,更觉怒不可遏。暗道:“我虽围住他,却又奈何不了他。难道竟要无功而返么?我又有何面目见得主上?”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直候了多时。眼见得天色渐晚,高鹏忽听得身后密林中悉索之声,当是有人来了。转头一瞧,只见十多人穿过密林,往这边奔来。当他看清来人时,不禁喜上眉梢,暗想援兵到了。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威猛,穿着麻布衣裳,当先穿过众人,来到高鹏跟前,肃状道:“拔都高鹏,主上有令,命你即刻返还,不得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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