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暗自嘀咕,孔青珩却没径直说出来。
不是怕驳了马大爷的话,惹得他不快,好吧,这其实也是个原因,追根到底,无论马大爷态度如何平和,他也是被人家掳来的。
但更真实的原因是,前面好不容易掩下自己的身份,马大爷给他安插的遭家里排挤的可怜庶子形象是那么合宜,这时,他却陡然掏出一千两银子来,岂非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闻言,兽袍少年朝马大爷拱了拱手,道:
“贵人,某知晓此物价值不菲,但某所求不过钱五百贯。”
稍作停顿,他似乎觉得,武艺高强的马大爷虽是江湖人,却不会仗势欺人,不会像郑大元一般行巧取豪夺之事,憨声解释道:
“家母年迈,腿脚不便,幼妹及笄待嫁,家中却筹不出一份得体的嫁妆,这张虎皮,某只想能令家母养老无虞,幼妹出嫁后,不至于身无凭仗,遭夫家欺辱。故,这张虎皮虽然珍贵,对于某,却是五百贯就足以相抵。”
旁人眼里无比珍贵价值万贯的白色虎皮,在兽袍少年眼里,却比不上五百贯能给家里带来的顺遂安乐,倒是个淳朴的少年郎。
马大爷点了点头。
再望向边上的孔青珩,又笑了:
“你身上还有银子吗?”
江湖人的身上从来都不会带太多的银子,因为江湖人总有来钱的路子,原本此地的郑大元也是条符合标准的路子,可若是将得来的银钱花在兽袍少年身上,保不齐会引来什么麻烦。
人,对于自己的银子,总是能认得的。
一千两,孔青珩不能拿出来,可五十两,以他的身份的确不会引发任何人的怀疑,孔青珩点头,朝怀里掏银子的手伸得很利索。
眨眼,他的手上就多了一张面额为五十银两的银票。
“这是……”
看着孔青珩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样式精美的黄麻纸,兽袍少年脸上发愣,似乎不理解此物。
“小郎君,这是前朝辛哀帝颁行的银票,原是由前朝皇商秦氏名下的通天钱庄负责兑换,后来因战乱废除。丰朝先帝统一北方后,颁布敕令,继续命通天钱庄进行兑换事宜。你拿着它,就可以到通天钱庄里兑换现银了。”
三娘出声解释道。
“竟是这样……”
木木的点了点头,兽袍少年似乎也听说过银票,但毕竟生平未见,第一次见着还是发了愣,更不知该如何辨认。
“先看纸质,黄麻纸造价不低,纸质粗厚,耐久防蛀……”
三娘便又细声给他解释。
大概,和这呆呆的兽袍少年说话,比对着惹她生气的马大爷说话,她乐意得多。
“谢三位贵人!”
待兽袍少年明白过来,接过了孔青珩递过来的银票,又还回原先掷给他的银锭时,孔青珩阔气地摆了摆手,道:
“不必了,朱阳关小,你要兑换银子,还得去趟卢氏县,这十两银子,你先拿着用吧,横竖某都占了你便宜。”
“三位贵人今日相助,某刘诚铭感五内!”
再度向屋内三人抱拳,兽袍少年自报姓名后慎重离去。
怀里揣着六十两银子,怕是他这辈子都没想象过的巨资,如何能不慎重?那,可是他阿娘和幼妹此生的寄望。
这是孔青珩和刘诚的初见,一个是掩姓改名借了六扇门身份的贵公子,一个是赤手打虎的少年猎户。有马大爷和三娘的出面,两人连一句话的交集都没有,而本就是场萍水相逢,料想日后也不会再遇。
可偏偏,孔青珩还不知,他们很快就会再次相遇,到那时,两人的身份、脾性都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次日清晨。
马大爷与三娘携着孔青珩离开朱阳关,坐上一艘小船,沿着浙水一路南下。
在第四日的晌午,终于抵达了襄州襄阳。
行舟在水,水,又是世间最柔之物。
说起来,远比当日孔青珩被劫持来时乘坐的驴车要舒适得多,可连着四天都呆在船上,往来只见船只与两岸山林,那日子简直淡出个鸟来,还不如处身驴车,遇城暂休时见到的众生百态,来得惬意自在。
襄阳城里。
平日熙熙攘攘地街上,依旧人头涌动。
作为诸水流交汇处的城池,襄阳城的商业十分发达,相应地,外来人口也极多。孔青珩一行人到了襄阳,和融入江河里的一滴水没有丝毫差别。
任谁想在拥挤的襄阳城里找到一张陌生的人脸,都是极为困难的事。
但,再困难的事,也会有人迎难而上。
此刻,街上便多了不少褐衣人的踪影。
褐色锦衣,并不在百官朝服之列,却是六扇门捕快必备的衣裳。介于官府与江湖之间,平素里,六扇门的捕快并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可如今,他们不仅这样做了,而且招摇无比,见着长相俊朗的郎君便会上前寻问一番。
“看来,徐狐狸对你的失踪,还真是急了。”
寻了家客舍留宿,马大爷笑眯眯地看向孔青珩道。
“马大爷说笑了,某的身份你也知晓,总捕头哪里会因为某如此行举?应是出了大事。”
心知徐宗望必是在寻自己,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孔青珩脸上却是满满的无辜之色。
“呵呵,这动静可不小,若是有大事,也快浮出水面了。”
轻笑着打趣了句,马大爷没有再说,就像孔青珩话里说的,他其实也不觉得六扇门的人突然如此大胆,会是因为要寻一个以贵家庶子身份安插进六扇门的银牌捕快。
何况,孔青珩的那面自证身份的银牌,早已落在了他手里,五日多来,更是日夜不曾与他分开,即便徐狐狸真要找人,也不可能刚巧就在襄阳堵住他们。
他不知道,孔青珩的身上还藏着一面六扇门捕头身份的金牌;孔青珩也不知道,徐宗望此举,的确不是在寻他。
因为——
孔青珩失踪一事,徐宗望压根就没往上报!
丰朝第一女将军,堂堂元璐长公主的威势,谁人胆敢招惹,还是在一个月内招惹两回?
徐宗望也不敢。
所以,尽管他已经心焦如焚,却仍是按下来孔青珩失踪一事,只是督促当日随行的二十六人各方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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