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着这句话,孔青珩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却又能肯定,在今日之前,绝对没人在他面前谈起过。
正冥思苦想之际,突然——
“里面的蠢小子,说说吧,你是长安哪家贵人的子弟?”
与紫衣大汉并肩坐在车厢外的三娘,提声问道。
隔着车厢布幔偷听,还被正主抓到,孔青珩面上有几分尴尬,吃不准该如何回答。
见孔青珩没有出声,三娘遂又道:
“别在里面不出声,老娘知道,你竖着耳朵听着的——”
“某……”
摸了摸鼻子,孔青珩只好探头出来答道:
“某不过是总捕头边上的一名捕快罢了。”
“瞎诌!”
听到孔青珩的回答,三娘当即翻了个白眼,继而道:
“你不想说,老娘也懒得问,要是老娘和人打赌输了,饶不了你!”
“打赌?”
孔青珩连忙问道,三娘却是不再搭理他了,而驾着驴车的老马也没有插话的兴致,孔青珩只得抱着心中新的疑问缩回车厢,独自沉思。
驴车虽然简陋,速度也比不上马匹,但老马和三娘一路向南而行,遇城池而不入,竟也在日暮前,赶到了朱阳关。
朱阳关,位于河东道西南边陲,隶属虢州卢氏县。
延伏牛山侧,旁依浙水,地理位置颇为险要,但物资却并不发达。过去,孔青珩只从上门拜访的将军们口中提到过,等到了这块地方,才真正晓得民生疾苦。
过去,他以为全天下的城池都和长安洛阳一样,坊里有序,城墙巍峨,坊墙高大,可朱阳关里,几乎连一条青石铺就的街道都没有,满目黄土。
行走在街上的人,虽然没有衣不蔽体,但连半分光鲜都谈不上,更别说熙熙攘攘。
驴车慢悠悠地晃在街上,孔青珩看见几名身穿兽袍御寒的猎户,挑着山里走兽的皮子,正满脸堆笑地与街边裁缝店里的掌柜进行售卖,在换得铜钱后,又转身进了旁近的酒肆里买酒。
猎户脸上笑得很开心,孔青珩心中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他知道,这些皮子换在长安,绝不只值半吊铜钱。
但他也知道,这些猎户或许终其一生,都没离开过朱阳关,没离开过卢氏,更别说数百里外的都城长安。
驴车停在了离酒肆不远处的一家客舍,客舍里的小儿熟练地出来牵驴子去马栏休息,孔青珩终于有了喘息余地。
这一日赶路下来,真真是要了他半条小命。
像是回到了幼年刚学骑马时的痛苦,只不过,那时候磨破的是大腿内侧,如今,吃罪的却是他的屁·股蛋儿。
“小子,还嘴硬不肯承认,就你这细皮嫩肉的,说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子弟,我老马敢把自个儿脖子抹了——”
进得房间,孔青珩直扑床上,坐在窗沿上的老马见状,出声戏谑道。
“马前辈真知灼见,可某……”
趴在床上,心知自己是不可能瞒过这些老江湖了,孔青珩苦笑连连。
“得了,不用你说什么,明明在富贵窝里长大,没有半分武功傍身,现在却却进了六扇门,跟在徐狐狸身边,家里不重视的庶子吧?”
提着让小二打酒来的酒葫芦,老马仰着脖子灌了一口,轻笑道:
“说不得,你家哥哥们,还巴不得你这次出门,就再也回不去了。”
“某……”
“贼子!勿跑!”
孔青珩正思虑该如何回老马的话,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大喝。
旋即,孔青珩下意识起身,走到窗前,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发现并非是徐宗望追上来了,而是一名身穿兽袍的少年郎在街上狂奔,他身后,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正追赶着。
“小子,不是徐狐狸的人,是不是感到很失望?”
没有错过孔青珩眼底的喜色转眼消却,老马再度笑道。
“马前辈,某……”
“得了!别叫老子前辈来前辈去的,都要被你这个蠢小子给叫老了——”
老马又呷了口酒,皱眉道。
“那……某该如何称呼?”
孔青珩识趣地问道,心底里却猜测着对方废了番功夫掳来自己,会否以真实名姓示人。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他想差了,老马的确和他的外表一样爽朗。
“马自在,江湖人送绰号‘马大爷’,你是六扇门的人,等此间事了,遇到棘手的时候,报上某的名号,江湖中人还是会给你两分薄面的。”
老马,不,是马大爷,他回头盯着向孔青珩,又道:
“小子,要是你等不及,正想着法子从我马自在手上逃脱,只要能逃掉,某照旧给你这分薄面。”
说罢,他仰头自饮,好不潇洒。
“马大爷豪爽。”
闻言,孔青珩只得讪笑着拱了拱手。
他没见过马大爷的身手,也没听说过马大爷的名号,但他却清楚一件事,不是任何人都能摆脱徐宗望的追击,更不是任何人的名号都能教同辈认得。
马自在有如此自信,身手决不会低了。
“明明是某的虎皮,尔等企图抢夺,凭甚污蔑!”
窗外又是一声高呼,吸引了窗内孔青珩的目光,却是那名兽袍少年被人两头夹击,正堵在了客舍门前。
“什么叫抢夺?你怀里不还捧着某家主人的铜钱,识相的,把虎皮交出来,否则扭送你去见官!”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从家丁群中走出,提声道。
“胡说!某亲自打死的老虎,皮子完整,没丁点儿破坏,一吊钱哪里买得下来!给你!”
兽袍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吊铜钱,毫不客气地扔向管事,高声道。
“哼!收了某家主人的钱,想不卖可由不得你!”
朝身边的家丁点点头,旋即,兽袍少年被手持大棒的家丁们团团围住。
“钱都还你了,你还想做什么?见官,某不怕你——”
说到见官时,兽袍少年大概生平还没见过官吏,声音不自觉地缓了些。
“给脸不要脸,上!”
闻声,管事直接挥了挥手,瞬时,提着木棒的家丁们纷纷朝兽袍少年扑了上去。
兽袍少年不愧是自称打死大虫的猛士,赤手空空对上这群家丁,怡然不惧,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掌很快就从一名家丁的手上夺下木棒,迎向其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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