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青珩不赞同地摆了摆手,道:
“虽不知苏郎官所言之物为何,可我也能从你的形容中,料知奇珍难得,所耗不菲。今时,娘子所创木笔虽与其有云泥之别,但照我来看,它材料易寻,无比价廉,却是——利在千秋!”
说着,孔青珩脸上是少有的正经,看向苏清浅,道:
“纵使娘子虚怀若谷,青珩也要将此事回禀阿娘,代为呈交圣人,还请娘子勿怪。”
“为何要怪?郎君自便即可。”
望着如今明明成了个纨绔子弟,骨子里却仍是一腔赤城地孔青珩,苏清浅的眉梢里多了几分暖意。
他,的确还是他。
向孔青珩点点头,苏清浅朝旁边已经处理完笔、布分发事宜的秋月走去,接过秋月肩上那个灰色的包袱,她迈步走向离孩子们更近的一颗桑树下。
“现在开始检查你们近日的课业,准备好了的,便可自行上前,老规矩,最后一名,无论课业如何,负责上课完后的洗布。”
树下,苏清浅唇边泛起浅浅的弧度,淡笑道。
她的声音不徐不缓,宛如春风,和那天孔青珩在书肆里听到的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当中已没了早春凛冽的似暖实寒,而是,真正的阳光和煦柳叶温柔。
说着,苏清浅打开了那个灰色包袱,当中是几本纸质书,还有一块比童子们身前更大的粗麻布。她将粗麻布钉在树干上,示意他们当众默背,又在上面默书她指出的某几个字。
“孔安……”
见到那边苏清浅教导童子,孔青珩像边上的孔安招了招手,走至一旁低声吩咐了几句,直到看他骑马离去,这才重新回来空地附近。
这转身的功夫,不经意见瞧见麻布上大小不一却分外端正的字,听着童子们清脆有力的背诵声,孔青珩不禁又是愣了——
《孝经》?
《论语》?
《尔雅》!
《离骚》!
谁这般胡来!
每个小儿竟然教得尽数不同?
孩子这么小,能记住嘛?
竟然……一字不落?
有错必纠,可苏清浅没有打断他们的背诵,孔青珩很相信苏清浅的学识,因而,他心底里就更是郁闷。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哪怕他是快及冠的人了,真要背书,恐怕还不如当中的几名孩童。
“很吃惊?”
似是瞧出了孔青珩心中的惊叹,苏清浅不知何时已检查完孩子们的课业,开始中途休息,正朝他移步而来。
“嗯。”
孔青珩老实地点点头,同时,心底里也有几分憋屈。任谁发现自己学识可能连孩童都比不上,也会感到憋屈的。
好歹,他也比他们多吃几年盐啊!
“我进门时和你提起,他们的蒙学并非我所教,这群孩子,来自江南。”
苏清浅眸子里的神色有几分复杂,可当中缘故,孔青珩琢磨不出来。只是听苏清浅这般一说,他倒是明白了这群孩童竟然能识字诵文的缘故。
南姜王,并非是他自封,而是前朝辛哀帝所赐封的异姓王,乃辛朝第一奇才。
他与辛哀帝相交莫逆,江南本就是他的食邑。
他兴水利,督建了京杭大运河,辛朝灭亡后,他收复江南,兴建书院,立壮志:士农工商,男女老少,无不可读书之人!
因此,江南的有识之士并不逊于有着五姓七望世家底蕴的丰朝。
因此,江南地界上,纵使偏远乡里,也人人识字,即便六十老汉,也懂得如何书画自己姓名。
因此,江南听雨书院以一己之力,文坛上竟能与丰朝南北对峙。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孔青珩轻声低吟。
陡然,苏清浅的眸底飞速划过一抹异色,盯向孔青珩,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我虽未到过江南,可南姜王亲自讲学,教听雨书院数百弟子,其弟子又奔赴乡野,普及诗书礼仪,令人景仰。听雨书院门前的这副对联,更是如雷贯耳,教天下读书人心折。”
孔青珩说着,望向这群孩子,神色就复杂起来。
即便学识不佳,可因皇室的耳濡目染,他也深知人才于国家之重要,如今的江南怎会让这些大好苗子流落北方?
在孔青珩未察觉时,苏清浅眸子底的那抹希冀,又渐渐暗淡。
他,终究是忘了。
“十年前,南姜王病逝,其弟即位,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江南已乱。”
苏清浅的神情依旧是淡淡地,却是教孔青珩不由扼腕。
红颜白发,英雄迟暮。
世间大悲也!
“郎君,办成了!”
先前,踏马离去的孔安,兴致冲冲地跑进来,兴奋道。
“长乐县侯难道真去东市订了宴席?”
瞧见孔安从外面赶来,苏清浅扬了扬眉头,笑问道。
得!
先前还是孔郎君呢,这下,又成了长乐县侯。
孔青珩心底里的小人瘪了瘪嘴,有几分委屈,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嘴上则是说道:
“娘子,不妨猜猜?”
“我猜应与这群孩子的学习有关,莫非是……笔墨纸砚?经史子集?”
桑树下,秋风徐徐,掀起了苏清浅侧额的一缕细发,她伸手轻轻将其卷向耳稍后,眼底笑意不减,却是看得注视她眸子的孔青珩一阵心慌。
苏家娘子长得是当真好看,有的人好看只是披着一张美人皮,她却还有一副美人骨,一朵美人魂。
她的美不流于表面,她聪颖但不以此凌人,她识礼但不盲目退让,她善良但不借机张扬……她眸子狡黠地转啊转,他就觉得,分外可爱。
孔青珩知道,他心动了。
他那颗勉强算是经历了两世的心,在这一霎,不受控制地噗通噗通,狂跳着。
“相差无几。”
孔青珩不知道自己废了多大的力气,这才抑制住了想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脏,艰难嚅动着喉舌,他回答道。
这是踏入悲田坊前,苏清浅答他竹篮当中事物的话,思及先前两人一问一猜的那幕,他那颗不争气地心就又开始攒动起来。
“郎君命我率人在崇仁坊的客舍,还有东市里的茶楼酒肆门口贴了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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