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个女声柔声问道:
“阿楚在吗?”
是仲羽的声音。
楚乔先是一愣,而后即刻飞奔到门边。
木门被推开,仲羽一身素蓝的便装,卸了平日军中的肃穆之气,站在门口。
“羽姑娘!”
“阿楚!”
两人还没顾上问候,已然抱在一起。无需言语,彼此心里一切已经明了。
这几日来强忍的委屈、绝望与痛彻心扉,霎那间又涌上心头。
楚乔已经接近干涸的泪泉,再次泛滥。她拥着仲羽的肩头,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这是她这几日以来最放肆最彻底的一次痛哭发泄。在平安面前她不能,在贺萧面前也不能。而此刻最能理解她心意的,唯有仲羽了。
仲羽默默搂着她瘦弱的肩,不觉也湿了眼眶。数日不见,楚乔憔悴得与以往飒爽英朗的她判若两人,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脸颊凹了下去,一双圆目更加突出,往日的神采被一层阴翳所淹没。她拥着她,只觉骨骼嶙峋,轻得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阿楚对宇文玥的心意,大抵与她对乌先生的心是一样的。倘若乌先生有什么不测,她必定亦会如此痛不欲生。仲羽思忖着。
就这样相拥而立。过了半晌,仲羽觉得楚乔的抽泣声渐渐低下去了,方开口道:“阿楚,对不起,我来晚了。因被殿下禁足在蓝城,得知你的消息,请了旨才敢前来,故而耽搁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
(场景从门口切换至室内炉火边。)
两人围坐在炉火边。虽是初冬,但燕北的寒意已深。楚乔裹了一身白裘,愈发显得脸色苍白、眼神黯淡。仲羽颇为心疼,道:
“阿楚,事已至此,你也万勿过于悲痛。宇文玥他搭了性命去救你,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你明白吗?”
“宇文玥,他这个傻瓜。是我连累了他,他不值得为我而死。”楚乔叹了口气,垂下眼帘,继续道:“如今我的心,已经随他一起沉入湖底,剩下的,只是一个行尸走肉而已。”
一阵沉默。谁都不说话,怕再去触碰那道狰狞的伤口,一不小心又撕扯开,加倍疼痛。
仲羽故意换了个温柔的神情,转移话题:“对了,乌先生托我向你问好!”
楚乔依旧垂着眼帘,默不作声,对一切都淡淡的。
“乌先生说,你的母亲也会希望看到你振作起来的。”仲羽小心翼翼地说。
“母亲……我恐怕要令她失望了。”楚乔抬起眼,望着远处。
“宇文玥曾问过我是否后悔,我说从不,因为我有自己的信仰;甚至,我愿意为坚守这份信仰,压抑、放弃我对他的感情。我以为可以陪着燕洵披荆斩棘走出一条光明大道。可是,你知道吗?燕洵最后那一箭,不仅要了宇文玥的命,也射碎了我对燕北对理想的最后一点坚持。”
楚乔缓缓起身,踱至窗边,看着窗外。
“这条路太难了。所有爱我的人,和我最想保护的人,都因为我一一离去,包括他。是我醒悟得太晚,直到生死离别那一刻,我才发现,与眼前人相比,我所有的坚持与追求是多么苍白无力。连自己最深爱的人都不能保护,又何谈什么信仰?是我自己太顽固不化罢了,而这份代价,太痛了……”
“可是,燕北,也是你母亲的理想。”仲羽见楚乔万念俱灰,不知如何才能令她振作,心下焦急。
“可是,燕北太冷了,人心都冻成冰了;燕北的风太烈了,曾经的诺言都被吹散了。”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是的,这条路上,自己和乌先生已经心灰意冷唯求自保,又凭什么要求阿楚一个人苦苦支撑?
仲羽不再多言,起身去拿随身带来的包袱,打开来,取出一把宝剑,递给楚乔。
“这是贺统领托我带给你的。他因怕频繁探视引起殿下猜疑,所以托我转交。”
楚乔忙收起刚才落寞的神情,伸手接过来。
“贺统领说,这破月剑可真是一把宝剑,在暗无天日的湖底,都能发出异光。他和弟兄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湖底一个燕卫的尸身上找到的。”
楚乔轻轻抚摸着剑鞘上熟悉的雕饰。剑身已经擦拭一新,闪着寒光。那日冰湖决战的情形又浮上心头,剑柄上依稀还能触摸到他的血迹和体温。泪水不觉又泛上眼底。
“羽姑娘,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于你。只有你能帮我了,请你一定答应我好吗?”楚乔语带哀求。
“阿楚,如能相助,我定不辜负所托!”
楚乔放下剑,从床头的妆盒里取出一串银铃铛,小心翼翼地穿在破月剑的剑柄上,又用一方锦布将剑细细地包好,递给仲羽。
“这是他的佩剑,和他曾赠我的铃铛。我想请你帮我送去美林关给元嵩。据贺萧讲,他的葬礼就在五日之后。他要走了,我又何尝不想亲自前去与他作别,再看他最后一眼,只是……”楚乔哽咽着。
“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他此去路上孤单清冷,这串银铃铛,就当我给他做个伴吧!请转告元嵩,这是我最后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说罢,已是泪如雨下。
【场景二:美林关,将军府密室,傍晚】
宇文玥病榻前,元彻、元嵩看着司马老先生为昏迷中的宇文玥检查伤口,而后又用针灸在他身上几处穴位行针。床榻上的人如同雕塑一半,没有半点反应。
“司马先生,还是未见好转吗?”元嵩语带焦虑。元彻在一旁沉默不语。已经又过了两日。
“二位殿下,宇文将军的伤口已无大碍,只是依旧气虚血亏,真气凝滞,内脏亏耗。如此下去,终有油尽灯枯之日。眼下老夫虽用针灸帮他在几处关键穴位活血行气,但效果甚微,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皇兄,给宇文灼老爷子的加急密函送到了吗?”元嵩回过头来追问元彻。
“前日已命人连夜加急用信鸽送往长安,今晚应该能抵达青山院了。”元彻心里算计着。宇文家与江湖人士私下有些往来,如今只能寄望宇文灼能够尽快找到内功强悍又愿意冒险相助之人,来拯救他的宝贝孙子了。
探视完毕,元彻和元嵩并肩走出密室,一脸沉重。
“皇兄,五日后宇文玥的葬礼,还如期举行吗?要不要再等等?”
“不必等了,照原计划举行。拖久了怕燕洵会起疑。”元彻果决地说道,“美林关这些守将,大都是宇文玥亲手*出来的。如今主帅战死,又身负污名,为大魏朝堂所不齿,正是士气低落之时。而我带来的人马又未及操练磨合。如果不演一场苦肉计,燕洵怎么会肯高抬贵手,给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他若是知道宇文玥没死,必将一鼓作气趁虚攻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都不再言语,各自回房。
宇文玥,对不起,我要用你来演一场戏。他日如若你能起死回生,也只能像你祖父那般,成为一个“活死人”,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了。
自古英雄难过情关,谁让你偏偏去招惹燕洵的女人呢?夏花再美,也是在别人的院子里。更何况,这花还有毒呢!话说楚乔这丫头,心可真够狠的!
想到这,元彻望着燕北的方向,暗暗咬了咬牙。
【场景三:美林关,元嵩寝殿,夜】
元嵩回到书房,心下焦虑不安,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忽听侍卫来报:“殿下,有一黑衣女子在府外求见,说有重要物品相送!”
“重要物品?”元嵩眯了一下眼睛,“带进来见吧!”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引带着一位蒙面黑衣女子,步入元嵩书房。
“来者何人?”
黑衣女子躬身作揖道:“在下受人所托,有重要信物要转交裕王殿下。此人为殿下故交,因不便透露,只能单独呈献给殿下。”
“故交?”元嵩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子,犹豫了片刻,对侍卫说:“你们出去吧,在门口守着听令!”
“诺。”
“说吧,到底是什么人托你来送东西的?”侍卫撤下后,元嵩踱着步走近女子。
黑衣女子将脸上的黑色面巾稍微拉下一截,露出一双明目和一张隽秀的脸。
“仲……”元嵩大惊,刚要呼出她的名字,忽见女子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小声。
“你知不知道,你夜间擅闯我大魏领地,是死罪?”元嵩压低声音斥问道。
“仲羽受楚乔姑娘所托,将宇文将军的信物转交给陛下。”
“楚乔?”元嵩又是一惊。仲羽在莺歌小院陪伴燕洵三年,元嵩认得她,亦知道她与楚乔交情匪浅。
仲羽不言,从背后取下斜挎的一个锦袋,层层解开,露出银光闪闪的破月剑,剑柄上还坠着一串银铃。
仲羽拱手将剑捧至元嵩面前,道:“这是当日冰湖决战宇文将军遗落的破月剑。楚姑娘特意命人寻回,前来送还宇文将军。还有这串银铃,是宇文将军当年送她的信物,望能在宇文将军往生之路上做个伴。”仲羽不觉有点哽咽,“阿楚说,这是她最后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元嵩的目光落在那串银铃之上。
他素来只道自己对楚乔一往情深。而此番宇文玥为了楚乔,甘愿舍命犯险,他自愧弗如。
“既是如此不舍,又何苦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毫不留情呢!”元嵩叹道。
“裕王殿下,你真的相信,是阿楚设计陷害宇文将军的?”仲羽双目直逼元嵩。
“我……不信。”元嵩想起月七醒来后说的那句话。
仲羽点了下头。
“裕王殿下,有你这份信任,看来阿楚没托付错人。仲羽已完成使命,这就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元嵩忙叫住她。
仲羽停下脚步,回身望着他,却见他犹豫再三,方怯怯地问道:“阿楚,她……好吗?”
仲羽愣了片刻,方回过神来,不无心痛地答道:“很不好……大夫说她伤心过度心力交瘁,又不肯好好医治,加上连年征战底子虚弱,只怕这样下去,不消一个月,她就要去跟宇文玥做伴了……”
仲羽不觉红了眼眶,向着元嵩道:“所以,你们也不必谋划为宇文玥复仇了。阿楚说,不能同归,惟愿相随。她的魂,早已追随宇文玥而去了。”
“唉,这个傻姑娘!”元嵩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是,我只恨自己无能为力,没法把她从黄泉之路上拉回来。”仲羽不想再继续这伤感的话题,抬脚欲走。
“等等!”元嵩再次叫住她。
仲羽疑惑地看着元嵩。
“如果,我是说如果,宇文玥他还有一线生机,阿楚可会回心转意?”
“裕王殿下!此话当真?!”仲羽猛地一把拽住元嵩仅存的左臂,双目圆睁,发出咄咄逼人的两道光。
“这个……我是说如果,是如果!”元嵩瞥了一眼仲羽,知道瞒她不过,便继续道,“而且,他的确,也离死不远了。”
场景四:蓝城,仲羽与乌先生的宅院内,晨】
仲羽心烦意乱地在院中来回踱步,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从美林关回来后,她一夜无眠,天没亮就起来了。乌道崖全都看在眼里。
“仲羽,你怎么了?”乌道崖轻轻走到仲羽身边,问道。
“我……”仲羽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那,让我猜猜看。”乌道崖温和地笑着,试图宽慰仲羽紧张的情绪。“若是我猜中了,就不算是你有意泄露天机。”
乌道崖顿了顿,看着仲羽,试图从她的双眸中寻求一点启示。
“你受楚乔所托去美林关送还破月剑。莫非……宇文玥,他还活着?”
仲羽像被蛰了一般大惊,立马比划了个小声的手势,然后环顾四周,见并无他人方才回过身来。要知道,这个秘密,随时可能影响到燕北与大魏之间的战局,关系着数十万人的身家性命。
乌道崖浅笑着,继续道:“所以你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楚乔,对吗?”
仲羽乖乖点点头,像做错事意欲掩饰却被看穿的小孩子。
“我不敢告诉阿楚真相,一来怕她不顾一切只身一人前往美林关,反丢了性命。你要知道,大魏那边现在对楚乔恨之入骨,尤其是宇文玥的部下,人人皆欲取其项上人头。二来万一此事闹大,走漏了风声,燕洵有可能随时趁虚发兵美林关。他这次可是下定了狠心必欲除掉宇文玥的。眼下寒冬将至,若再引发战事,燕北的百姓们怕是更难熬过年关了。”
“仲羽,我们不能这么自私。他们两人之间是缘是劫,都应由他们自己去做一个了断。我们没有资格替他们决定。而且,你要相信楚乔……”
“可是,宇文玥寒疾复发,朝不保夕。就算告诉阿楚,她也无力改变结局。徒给了她希望,到时只会让她更加心碎而已。她已经千疮百孔了,我不能看着她再经受一次打击。”乌道崖还没说完,已被仲羽打断。
“你是说宇文玥他寒疾复发?”
“对,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那么,我碰巧倒知道一个法子。”
乌道崖拍拍仲羽的肩膀,脸上浮现一丝神秘的笑容。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