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爷爷和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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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满堂继续向前走着,夹杂在在挖土机的轰鸣声中,前方隐约有唢呐尖锐的声音混着笙发出沉闷的伴奏,凄凉而悲切。



    杨满堂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前走去,百十米外的巷子里,一个老妇人盘坐在地上正哭的几欲气绝,旁边一个中年女子身披麻衣,一只手搀扶着老妇人脸上满满的悲戚,另一只手里还拖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那孩子脸上的泪痕犹未干透,只是此时小脸上满是迷茫,完全是处于本能的不停啜泣。杨满堂连忙转过头去,背对着一行人,原本挺直的腰杆儿微微塌下来,村里老人有说法“生死相隔,寿星公不得见出丧”。



    杨满堂依着老辈子的说法向路旁吐了三口唾沫,嘴里不停咒骂着“晦气、晦气!百邪辟易”,神情却显的不忍而无奈。



    那一行人正是韩大娃的老娘与妻儿,村里人都说韩大娃那个丧尽天良的坏坯子死不足惜,可惜的是留下一个年迈的老娘、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和一个尚在幼年的孩子不知该如何过活。



    “造孽啊!”杨满堂低声叹息着,走进前面一个巷子里,避开快要走出巷子的出丧队伍,也不知是在为谁而叹。



    经过这么一搅和,杨满堂也没了游街的兴致,迈开双腿直接朝大儿子杨振宇家走去,他得看看他的宝贝大孙子无恙才好。



    杨学文手里拿着一只铁皮勺子正跟桌子上的半个大西瓜较着劲儿,西瓜是在凉水里泡过的,鲜红的瓜瓤、饱满浓黑的瓜子,舀一勺子就有甜香的汁水流下来,这在炎炎的夏日里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可杨学文清秀的脸庞上此刻却表情狰狞,他一勺接一勺的往嘴里塞着瓜瓤,任由红色的汁水顺着嘴角染红了衣裳。



    圆溜溜的西瓜在杨学文的眼中忽然变成了韩大娃的大脑袋瓜子,淡红色的汁水仿若肆意横流的浓稠血液,杨学文终于忍不住“哇”的吐出来。



    满嘴的瓜瓤把他呛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也不去管,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腹部。直到腹中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嘴里只剩下酸水,这才停了下来。



    阳光洒在杨学文的脸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很快就被烤成了一层干皮覆在他的脸上,稚嫩的脸皮上像是有无数的小蚂蚁在噬咬着,杨学文跌坐在阳光里,大口的喘息着,眼泪混着鼻涕止不住的往下流。



    杨学文拧开院子里的水龙头任由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自己的脑袋,他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维,去想一些愉悦的事情。



    比如赵虎子学着李强用纸团包玻璃弹珠扔进院子,只为了告诉他,他哥去邯郸找赵有刚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赵有琴的大姑娘。



    他大胆的猜测哥哥赵刚肯定是坠入爱河了,不然以他大哥的性子,绝对不会主动提出要送赵有刚回邯郸,赵有刚也是走南闯北的老司机啊,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杨学文关了水龙头,大口的喘息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以后的事业上,也是时候把他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现在是93年,对于梗阳这个小县城来说,娱乐产业刚刚萌芽,街面上的大大小歌厅、舞厅、卡拉OK、溜冰场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开业。



    杨学文原本是打算等赵刚回来了就直接在县城先开几家录像厅的,只是忽然记起来貌似录像厅的神器VCD影碟机到今年9月份才由AH企业“万燕”研发出来。



    在杨学文最初的计划里,娱乐产业鱼龙混杂,并不是身为重生人世的他插手的理想产业,可后世风靡一时的网吧、网咖,大部分都是一些录像厅、歌舞厅转型演化而来。



    而赵刚的回归,有补足了人才这个短板,这才让他起了涉足娱乐产业的心思。在杨学文看来21世纪的产业说穿了只有两个核心:快乐和健康。



    进入21世纪后,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满足,所求者无非快乐和健康而已。当然也有人说,社会的进步就源于人类的惰性,所以只要能够满足人类惰性的产业就是朝阳产业,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VCD在九十年代中后期的中国乃至世界是一个庞大的产业,凭借着VCD这个产业养活了无数人,更有包括先科、步步高等企业趁势而起,成为后世的行业巨擘,唯有“万燕”这个发明者最终却泯然众人。



    杨学文暂时无意染指VCD行业,因为他还没有这个实力,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借一波VCD的东风。



    杨学文打算先让赵刚笼络一些值得培养的无业青年,开几个台球厅、溜冰场,一方面培养自己人手,另一方面也让那些小年轻们有事儿可做。



    后世的人们都知道,正是因为有了巨大的人口红利,新中国经济的发展才能插上一堆硕大无朋的翅膀,葛大爷说过,21世纪最缺人才!杨学文觉的中国人都是人才。



    杨学文一直认为那些所谓的混混只是境遇使然,如果能够有一份工作养家糊口,谁也不愿去干那些违法乱纪的勾当。



    等到明年VCD正式风靡大江南北的时候,他们将立马转战卡拉OK和录像厅,也算是为这个社会提供了就业和一点微薄贡献吧。



    再过两年港片“古惑仔”系列又将风靡大陆,影响整整一代年轻人,VCD包括录像厅等产业也将迎来黄金发展期。



    杨学文暂时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和想法,但起码要保证在梗阳县这个根据地有他说话的分量,而这一切,除了走官方渠道之外,就只能靠大量的人手来维持。



    在俄罗斯走过一遭的赵刚就是他选中的代理人,赵刚和杨弯、韩伟三个人就是杨学文最重要的事业上的合作伙伴。在他的设想中,他将通过这些人来慢慢的、逐步的影响甚至改造这个世界。



    大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打断了杨学文的思考,他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随手拿起枕巾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他不想让父母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模样为他而担忧。



    杨学文平复了一下心情就躺在床上装作午睡,杨学文听到门帘被人掀开,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故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杨满堂看着地上一溜水迹未干的脚印,再看看床脚那双湿漉漉的拖鞋,然后看到大孙子湿湿的双脚在床单上洇开了一团水迹,目光最终定格在杨学文清秀的脸庞上,他湿乎乎的头发上有一滴水珠滴在额头上,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杨满堂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慈爱。



    好一会儿,杨满堂才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行啦,别装啦!你爸没回来呢!要是再装下去,爷爷可就走了啊!”



    杨学文像只猴子一样从床上蹿起来,搂住杨满堂的脖子,笑眯眯的说:“呀!爷爷你吓死我啦!我还以为我爸回来了呢!今天您不是过生日呢么?这会儿饭还没吃完呢吧?怎么就一个人跑过来啦?孙子祝您生日快乐!长命百岁!身子骨棒棒哒!”



    杨满堂用下巴亲昵的摩挲着杨学文的额头,银白坚硬的短须扎的杨学文生疼,“咯咯”的笑着往后躲。



    杨满堂把这当成了惩罚杨学文的手段,并没有回答杨学文那看似关心,实则迷惑性的转移话题的问话。



    孩子们天生就是转移话题的高手,他们答非所问、装颠卖傻,偏偏还能逗得人开怀大笑,杨学文显然深得其中精髓。



    杨满堂哈哈的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小鬼头!”



    杨满堂扶着把手坐在床上,窗外的阳光洒落下来,他就坐在阳光和阴影的中间,金色的光辉洒在老人的脸上肩上,像给老人的半边身体穿上的金光闪闪的盔甲,半头灰白的短发直刺苍穹,熠熠生辉。



    而老人的另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有浑浊的眼珠和雕刻在脸上的皱纹,像是在接受岁月的洗礼。



    杨学文躺着床上,脑袋枕着爷爷的大腿,神情安逸,他闭着眼睛,阳光下薄薄的眼皮像红彤彤的像透明的一样,自鼻子以下却隐入阴影中。



    杨满堂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轻轻的摩挲着孙子的脑袋,眼中露出缅怀的神色,张嘴是漫长而悠远的声音,仿佛挟着尘封的时光。



    “爷爷是48年当的兵,正巧是解放前一年。那会儿爷爷才15岁,营养不好啊,个子只比你稍稍高一点,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六月入伍,七月就跟着大部队往东北开进,九月辽沈战役开打的时候,爷爷还是一个入伍没满三个月的生瓜蛋子。可是啊,在战场上是没有人管你是不是个孩子的,飞机炮弹也是不长眼睛的。我们部队十月中旬奉命攻打锦州,像爷爷这样的小兵死了一茬又一茬,人命如草芥啊!你爷爷能活下来,不光是运气,重要的是胆子大能下得了狠手,你不杀别人,你立马就会成为别人抢下的冤魂,容不得半点犹豫。那会儿老连长经常训我们,说我们一帮子生瓜蛋子不知道什么是打仗,跟个娘们儿一样,见了炮火就得吓尿裤子,说看着我们就丢人。当初还很不服气,可真正上了战场才发现,连长说的对啊,连指导一天看着我们叹息说战争应该让女人和小孩走开,我们也不理解。可看着铺满了一地的尸体,你就知道生命真的可贵,也真TM的脆弱啊。你这娃子,胆大心细,脑子灵活,是我杨满堂的种!可是啊,你没有你爸杀伐果决!别看爷爷嘴上不说,你爸那样的,才真叫个汉子呐!别人都说你爸杀了不少俘虏,他们可不知道,那些俘虏里有不少还是妇女儿童!可就是这样,才叫真男人!上了战场就别指望别人把你当孩子、当女人。越战那会儿多少解放军的好汉子死在了这些妇女儿童手里?”



    杨满堂轻轻叹息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根来,“吧嗒”一声用打火机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慧的娃子,你爸你妈都是为你好之类的话爷爷就不多说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在爷爷提起你的时候,我从你爸的眼神里看到的除了担忧,还有恐惧。你爸可是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的大魔头啊,什么能让他恐惧?爷爷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后来爷爷想明白了,他是害怕你太聪明了,以后不知深浅的胡乱使用自己的脑袋瓜子和能力,他怕他的能力不足以保护你,他怕他解决不了你闯下来的弥天大祸啊!就像爷爷那会儿送你爸去当兵一样,爷爷心里头也纠结啊,可是小男孩终究是要成为男子汉的,男子汉终究是要靠自己的。只不过你这个小男子汉,成长的太快了点,你爸爸还没有做好把你放飞出去的心里准备,他还正当壮年,他还想让你在他的羽翼下多呆几年。”



    像是被爷爷嘴里吐出来的烟雾迷了眼睛一样,杨学文的眼角滑下了一行泪水,杨满堂只当没看见,仍然慢悠悠的说着:“男人啊不怕做错事,就怕不敢做事,乖孙子,不管你做了什么事,爷爷都是支持你的,你爸你妈也是支持你的,即使我们有时候抽你的屁股蛋,也是为了让你下一次干这种事儿的时候能够做的更亮堂一点,直到你做了什么坏事儿,我们这帮老家伙都看不出破绽和端倪的时候,你就真的长大啦,那时候就该你来保护我们啦!爷爷等着那一天啊!”



    爷爷杨满堂还说了一些什么话,杨学文已经听不太清了,躺在爷爷的大腿上,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他的脸上,这让他很是舒服,也很是困倦。



    浓浓的睡意袭来,杨学文忍不住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沉沉的睡了过去。



    杨满堂还继续呢喃着说着些什么,只是声音越来越低,他低下头看着孙子长长的眼睫毛和秀气的脸庞,眼睛里含满了慈爱,午后倦意袭人,慢慢的,他也靠着床头逐渐沉睡,屋子里只余下一长一短轻微的呼吸声。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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