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鬼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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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和日丽,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手机时时处于一级等待状态,今天估摸着有公司给我打电话,因为昨晚梦到自己坐办公室了。



    真没想到田教授会给我打电话,而且语声很急促,说,小赖,你赶紧来一趟北大宿舍楼吧。



    我一边刷着牙,一边说什么事?你老人家请我吃饭也不用这么急,中午饭还没到点呢。



    “吃什么吃,我这有病人!十万火急,救人要紧。”田教授说得有点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张口簌了一口水,差点把牙膏吞肚子里,我忙不迭地说,田教授你是不是找错人了?看病找大夫,人命关天我可耽误不得。



    田教授解释说,火车上我不是跟你说这次到浙江温州考察古墓吗?其实我是带着一个实习生去的,他先回来了,所以火车上你没见着——



    我说,田教授你直接说事吧,这些好像跟我没多大关系。看病找医生就对了。



    我说话比较直接。田教授也没生气,呵呵笑了两声说,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了。墓主人是个女的,棺材里有把玉梳子,这个学生经验少,就拿起来梳了一下头发,当时还开玩笑说,留个纪念——回来这几天犯病了,高烧不退,稀里糊涂地胡言乱语。



    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水土不服现象。打打吊瓶就好了,能不能联想别如此丰富?



    田教授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人出问题了!整宿不睡觉,一个大男人半夜对着镜子梳头,每梳一下就咳一口血,本来这个学生有点秃顶,这下倒好了,梳得寸草不生不说,还满头是血。宿舍的人都不敢跟他住了,听说他今天嚷着要跳楼,但被我们给控制住了。



    我说这是被古墓鬼魂附体了,电话说不清楚,我这就过去——坐几路公交车?我身上就五十块钱,别指望我请客。



    田教授人又气又急,说,人都快没命了,你还坐公交?赶紧打出租车来,我们单位请你来帮忙,这点钱出得起——知道你困难,要是看好了,我跟校长说说,给你发点奖金。



    我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豪爽说,田教授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一个失业大学生而言真是雪中送炭啊。我这就过去,我先丑话说前面,这奖金你可要负责任,能多要点就多要点,冬天快到了,我棉裤还没买……



    接电话不收费,我絮絮叨叨地跑出去,打个出租车直奔北大单身宿舍楼。机动门开进去,拐个弯就是田教授说的地方,但楼下聚集了不少人,男男女女,但大多为学生和老师。担心病人跳楼或者伤人,大家就将他抬到宿舍楼门口。



    田教授老远就看见我了,组织大家腾出一个地方来。我这才看清发病学生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病号服,赤脚半蹲在地上,手里并没有田教授所说的梳子,怀疑是被大家偷偷夺走了,他屈指成爪,从后脑勺到前额不停地划拉头皮,头皮呈现青灰色,到处都是“抓挠的伤痕。



    直觉告诉我,举止诡异、口齿不清、目光涣散、血筋外露……这些都是鬼上身的征兆,“病人”目斜嘴歪,嘴角流淌着一道恶心的含拉子,两条大鼻涕“一进一出”,眼瞅着快流到嘴里了。



    田教授扼腕叹息不已,一脸悲怆地指着这名学生说,看看吧,就这个样子,半夜更邪乎,对着镜子梳头没完没了。刚从医院跑回来,听说主治大夫都给抓伤了,学生唯恐被伤及,只能隔着距离“团团围困”,既不能让他四处乱跑,又不能让其伤着,发现他有攻击行为,学生就拿拖把头子顶回去——你赶紧治病救人吧,到处是学生,伤着谁都要命啊。



    我忽然想起网上“茅山道士”说的话,替人消灾劫难,不能不收费,但我面对为人师表的老师和一帮学生,这嘴实在难以张口。田教授看出我神色不太自然,问我说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只要我们有能力做到的。



    我狠下心肠说,我一届穷学生,没什么经济来源,租个房子都像个棺材,你看能不能酌情给点报酬?



    田教授气急败坏地说,这个时候还谈什么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钱的事好说,我想办法行不?



    我听他说给钱不是问题,心里就有了足够的动力,于是神色庄重说,你让大家都退后,这不是病,是鬼附体。



    大家一听是鬼上身,纷纷后退数米,他们既害怕又好奇,都在看我一个毛头小子如何捉鬼,有些学生不放心,举着拖把杆严阵以待,万一我有个好歹,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看见田教授往人堆里走,我急忙喊住他说,田教授你就别走了,我搭个下手,只要你别乱动,我保证他伤不了你。



    田教授脸色苍白地说,你抓你的鬼,我给你筹钱去还不行?我一个外行人——要是吓出病来,你的钱谁给?



    我一听老头子说得有道理,但又放心不下,一会打跑附体恶鬼,田教授再来个销声匿迹怎么办呢,真要留下他,自己聚精会神地对付鬼,他的安危不一定能顾及。我信疑参半地说,你保证不跑?



    田教授脸色一沉说,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一个教授能差你那点钱吗?放心!



    我摇了摇手说,走吧,我的钱——



    没等话说完,田教授疾步如飞地跑到人群里,老头子跑的够快得呀,心里一定有鬼!



    趁着病人还没回过神来,我用磨斗线围着打好桩,按照八卦九宫的格局布置阵势,但西北角故意留一个“生门”,门后扎了一个纸人,算是请君入瓮吧。



    大家看把戏般津津有味,病人被困在墨斗线“蜘蛛网”的中心,而我则大义凛然地站在他的对面。



    视死如归?扯淡,我心里也没底。长吁一口气,猝不及防地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围的人一愣,心想谁不知道他叫“常满意”?捉鬼就捉鬼吧,还顾弄什么玄虚,但病人的一句话却把大家惊呆了,他忽然语出惊人说,我叫刘三娘。



    大家这才明白,敢情刘三娘这个鬼附在常满意身上,一问一答都是鬼作祟,常满意只是一个行尸走肉而已。



    刘三娘察觉到不妙,一种邪恶的眼神直直瞪着我。



    我把三根招魂香点着,并排插在他面前。我也不敢跟他对眼,乡下的狗就这样,一旦对上眼,丫玩命追你,不把你屁股咬一口誓不罢休。



    警察开枪还需要鸣枪示警呢,我义正言辞地说,刘三娘!人鬼殊途,有何冤情可以找阎王申诉。鬼走阴路,人走阳道,你识相的话快快离开!



    刘三娘忽然站了起来,娘娘腔说道:“哎吆,人家谁让你多管闲事!”语气忽然又变成一个男人声音说,“他动了我的梳子,我就上他的身,这是姻缘。”



    大家吓得惊呼一片,明明是一个男学生,此时竟然能发出女人和男人两个声音,女声嗲声嗲气,男声沙哑如破裂的窗户纸,低沉如重锤击鼓。



    刘三娘大概想让我知难而退,他向两边笔直地展开手臂,一双如铁钩般的爪子朝天打开,很像武侠小说里面的一招“白鹤亮翅”。



    我心想,你丫跟我玩武侠,我今天就跟你比比什么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依葫芦画瓢来一招“苍松迎客”,举着一柄桃木剑,剑尖高挑着一张“驱鬼符”。我说,尘归尘,土归土;阴阳不重逢,死去不再来。我本无意冒犯,你哪里来哪里去。



    刘三娘四目朝天而视,突然仰天长笑,声音时而尖锐刺耳,时而缠缠绵绵,时而万马奔腾,时而惊涛骇浪,大家循着声音已是目眩神迷,听着却像天籁之音,人人昏昏欲睡,几个定力不好的学生倒地便睡。



    我使劲晃了一下脑袋,借以保持清醒,心想,好厉害的勾魂夺魄,一些厉鬼就是靠着这伎俩勾走人的三魂七魄。



    老人都传说鬼勾魂摄魄时就怕婴儿啼哭,新生命的啼哭令鬼魂闻风丧胆,也不知道这招到底灵不灵,姑且一试。看过《倩女幽魂》,也听过张学友的主题曲《人间道》,于是我拉开嗓门学着婴儿啼哭,一边哭一边唱:哇——道人道道神道自求人间道,哇——妖与魔都说自己好,哇——风疾雷暴天地鬼哭神号……哇哇。



    歌声掺杂着婴儿啼哭,这样唱歌的方式自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歌迷除了刘三娘就只有我自己。没想到歪打正着,虽说我唱得五音不全,但大家冥冥之中却听着舒服了很多,有很多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刘三娘气得哇哇叫,抓住难得时机,张口对我喷出一口黑色“浓雾”,我早有防备,侧身轻易就躲开了。浓雾并没有散去,忽然下沉到了地面,像是炸开锅的一锅水瞬间倾泻而下,“咚”的一声破裂开来。



    很多人传来一阵惊呼,接着听到凌乱脚步声。我低头一看,指甲盖子大小的黑色蜘蛛正迅速爬向四周,凡是爬过的地方都是焦黄一片。别看这些蜘蛛体积瘦小,却是剧毒无比,黑黝黝一大片,看着都令人心底发怵。灰色的水泥地已经被毒液烧灼的黄迹斑斑,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



    我法术不够精湛,只能借助于青乌传人的精血弥补不足。暗暗咬破舌尖,掏出一把金黄金黄的豆子,嘴里默默念着一句咒语,忽然张嘴喷出一团血雾,然后一把洒出去,豆子不偏不倚当头罩向那些嚣张的蜘蛛。还没等落地呢,豆子忽然膨胀,像石球般碾压过蜘蛛的身体,凡是蜘蛛爬过的地方,石球都无一例外地碾压过去。



    田教授和围观的人一时被吓得噤若寒蝉,毕竟是一群搞学问的人,乍然目睹匪夷所思的玄幻之术,个个天人交战,挣扎于无边的黑暗和黎明之中。



    毒蜘蛛阵脚大乱,已是溃不成军,纷纷仓皇逃窜,变成石球的豆子紧追不舍,非得让蜘蛛全军覆灭不可。不大工夫,地上的蜘蛛被碾压得粉身碎骨,无一幸免。一阵风吹过,死蜘蛛很快随风而去,不见踪影。



    豆子还是豆子,那些大石球都不见了。很多同学稀罕地捡起来,咬碎了一看,就是普普通通的黄豆。



    我用茅山术里的“三味真火”把驱鬼符点燃,桃木剑不停地在空中画着乾坤圈,大圈套小圈……这些透明的白圈像是河水中的水波,越扩越大,梦幻中,浪拍礁石的巨大声响振耳发聩。旁观者还能勉强承受,刘三娘却捂着耳朵“嚎啕”惨叫起来,他捂着耳朵满地打滚,像极了紧箍咒中忍受煎熬的孙悟空。



    圆圈开始当头落下来,一个接一个,一层一层地套在刘三娘身上,眼看着对方就要束手就擒。但垂死挣扎中,似乎依然困兽犹斗,“噼里啪啦”一阵子爆响,他的体魄猛然变大,破裂的病号服更是褴褛不堪,随风摇摆。他此时就像一座山,而我小得只是一块石头。



    场面本来胜负已定,但没想到乾坤突然倒转,旁观者忍不住一阵惊呼。



    圆圈已经被巨大的体魄撑破,一阵子爆破声波四散开来,我首当其冲,身子紧跟着一阵剧烈抖动。



    虽然被我卸载了大部分冲击波,田教授等人还是被气浪冲倒在地,所幸无人伤亡。



    刘三娘本来还能继续扩张庞大的身躯,但碰到外围的磨斗线就被电得疼痛不已,所以只能保持当前体形。



    我取出酒瓶,喝了一口,对着地面的“八卦九宫图”喷过去,无数条小火舌沿着地面图形的棱角烧起来,一下子被火势淹没,平面变立体,“八卦九宫”自地面漂浮上移了一米多高,跟地面的火蛇形成一个立体空间,刘三娘退避不及,被裹挟其中而进退两难。



    火势三三两两并不够凶猛,但能炙烤鬼的魂魄,鬼困于阵法而无处可逃。火蛇包含着三味真火,看着火势不大,威力却是惊人,高温甚至可以瞬间蒸发掉魂魄,令其灰飞烟灭。



    田教授忽然大声喊道,别损坏常满意的真身!



    我自然听得真真切切,赶紧减弱三味真火的力量。再要是再迟一步,学生的肉身会被烤焦,那可就酿成大错了。



    像泄了气的皮球,刘三娘慢慢恢复到正常人大小,一道白影从他的天灵盖冒出来,迅速蹿向“生门”位置,守门的女纸人被撞了一下,随即不倒翁般剧烈摇晃。



    鬼魂急不择路,见缝就钻,它把纸人当成人体了。



    事不宜迟,我将“镇鬼符”贴在纸人后背,然后一掌击在纸人的头颅。



    纸人呼呼燃烧着,身上冒起一股黑黑的浓烟,幻象中地动山摇,其间夹杂着凄厉无比的女鬼哭叫。一朵乌云飘过来,忽然打开一个会吸风的风洞,纸人顿时化为数不清的灰烬,被吸得得干干净净。云开雾散,风洞随即消失不见。



    常满意的阳气衰弱,虽说附着的阴魂已经出鞘,他还是虚脱得昏死了过去。我让田教授将他扶到宿舍,只要好好睡上一整天就会苏醒,期间不能有人打扰,否则病人的阳气会跑散,性命难保。



    刚走几步,就感到步履蹒跚,元神太累,恨不得此刻闭上眼睛大睡一场,但为了那点奖金,我必须死撑到底,绝对不能让田教授小瞧了我。



    就在我摇摇欲坠之际,一个漂亮的姑娘一把扶住我的胳膊,温柔说,歇会吧,喝口水会好点。



    我使劲张着一对沉重的眼皮,这才看清是个不错的丫头,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张口就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水,刚咽下喉咙,我忽然狂吼一声,双脚跳起老高,嘴里喊道,辣椒水!你给我喝的是辣椒水!



    漂亮女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半晌才说,怎么样,好多了吧?对付昏昏欲睡,辣椒水绝对药到病除,你看你现在,生龙活虎,一幅英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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