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慢慢陷入到一种沉寂的氛围里,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雪,将大地装扮成一块散发出滢滢白光的美玉。
无垢道人就仿佛是一头行走在荒原上的落单野兽,他的背影看上去是无比的孤独。冷吹拂起他身上那件宽大的道袍,使他的身形显得越发的瘦长。
他就这么一步步的向着北方行去。
那座闻名天下的芦雪城便是屹立在雪原尽头的北方。
三天后,芦雪城的天星祭台之上。
祭台里的每个人都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眼珠从眼眶中高高凸出。
众人脸上那难以置信的神色,与吕如望颤抖嗫嚅的嘴唇,无一不是在证明着,刚才的吕光此举,是有多么大胆!
苏卫亭眼中更是闪烁着别样的激动,“果然跟当年的他如出一辙。”
“你……你!”
沐召函仰头抬手,暴怒如雷,眼睛瞪得贼大,心中的震惊根本无法言表,指着吕光,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那张黄纸碎成无数片,散落在地,殿外风起时,片片碎纸刮到众人的脚下。祭台中安静至极。正当众人以为吕如望会因此而爆发出雷霆之怒的时候,不想这位手握重权的老者,竟是轻轻摆了摆手,神色间说不上是愤怒,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奈,连连叹息道:“罢了罢了。”
吕光低下头去,毫无废话,躬身行礼,转身向殿外走去。
这种结果,出离了每个人的猜测。
吕光走出大殿后,静寂怆然的祭台,仅仅剩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城主,这……是怎么个说法?”
不止此人心生困惑,忍不住出声询问,吕卫熊沐召函父子,更是把目光注视到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者。吕如望的眉头紧紧锁住,片刻之后,颇有些意兴索然的道:“此子外表看似圆滑,但心性刚强,为人处事顺从本心。那封推荐信,我本意是希望他上交宗族,让少寒凭借此信直接进入华胥学宫,毕竟此信对他已经没有用处了。可他宁可撕掉,也不听我严令。”
“那父亲大人,为何不严惩于他?”
吕卫熊看到气氛有所平和,才缓缓坐下,脸含怒意,他当然不是向自己的父亲发怒,只是吕光的适才所为极大的激怒了他。
“哎!看在卫松的份上,仅此一次。”吕如望说过这句话后,摆摆手:“你们也散了吧。此事完毕。今日之后,再也休得提起。更不能对吕光另眼相看,出言侮辱。”
吕氏一族治家极其严厉,族规条目清晰,无规矩不成方圆。诸人心中哪怕对吕如望做出的决定颇有微辞,也是万万不敢出言质疑的。吕卫熊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来,应道:“谨遵父亲之命。”
只有沐召函在震怒的精神回转过来后,望着殿外,脸上现出恶毒之色。
走出祭台大殿,吕光轻轻的闭上眼睛,暗暗松了一口气。
微微出汗的掌心,昭示着刚才他做出那番决定时,内心中的局促不安。可是他性格使然,在外人跟前,从不轻易展露心事。撕掉华胥学宫的推荐信,城主竟然对我没有惩罚?他走出殿门,被雨后秋风吹拂而来的湿气扫过时,才发觉那不是一场梦境。
这是真的!在族规森严、礼制强盛的华胥帝国。刚才他的诸般作为,若是说将出去,那简直是大逆不道,很可能会酿出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是因为城主对养父极为喜欢,爱屋及乌,进而对我生出恻隐之心?吕光暗自猜测,或许这就是城主放过他的重要原因。
周围的人看到从祭台里的走出的吕光,霎时间纷纷议论起来,一个个向前拥挤,一副看戏的态势,把吕光围在中间,仿佛是在盯着一个能讨人欢心的猴子。他们在外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居然只是为了要知道吕光会受到何种惩罚。
“让开,让开!”
众人如蜂群蚁浪似的,向站在“吕氏祭台”牌匾下方的吕光急速涌去。
可就在密密麻麻围观之人的最后,赫然有一个肥胖的女子身影,在用力推搡着众人,却是不顾一切的挤到了吕光身前。
“我们走。”女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吕光半晌,确定他没有掉落一根汗毛,伸出粗臂,牵起吕光的手,推开人群,就要向来路归去。
“走?苏韫影,你先问问这小子,是不是被发落到宗族的煤矿山了?”
“呵呵,去挖煤,总好过逐出家门啊。”
“哈哈……”人群中不时的发出刺耳迫人肆无忌惮的嬉笑声,场面极度混乱。
喧嚣的人声在吕光耳边徘徊,他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压抑多日的怒气,如同积攒千年的火山,在此刻骤然喷发。这火气,一旦喷出,就会引火烧身,烧掉周围所有的生命迹象。
先前场中的气氛仿似煮沸的热水,而吕光这句话就是一桶寒冰,猛地浇在众人心头。
四周人群,完全傻了。这就比如是自己常年欺负一个弱小孩童,可某一天,这个小孩竟是一巴掌把自己打飞在地。
难以诉说的震恐,在诸人心间林立耸起。
直到吕光与苏韫影走了老远之后,他们才从那种失神的状态中醒悟过来,一片哗然。
苏韫影胖乎乎的脸上游动着丝丝苍白。她的神情错愕而惊讶,低声自语:“你说城主罚你去梦溪潭反省错误。你还将父亲交给你的那封推荐信给撕掉了……”
“是,是,是。”吕光浑身疲惫,直到进入木屋时。
吕光从苏韫影身上移开目光,走到木窗下,向外眺望。
只见远处的玉翎山蜿蜒高耸,秋雨过后,碧空如洗,山峰也更显得绿意盎然。苏韫影还还站在木屋里怅然若失。吕光心知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也不多言解释,转身摘下墙壁上悬挂的弓箭,向屋外走去。
这是玉翎山的北麓,山的另外一侧就是马贼的容身之所,也是因为有着玉翎山这道天然屏障的存在,一直嚣张跋扈的马贼,才没有一马平川的闯到吕水城中。
从水中抽出手掌的吕光,把这东西摊在掌心,定睛一看。
“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原来只是一块磨的比较平的石头啊。”
吕光嗤笑一声,心中略微有些失望,随手将石头扔向远处的草地。
石头磨的平滑如镜,反射阳光,再由潭水折射,是故给吕光造成了一种视觉上的误差。
“啊!哪个王八蛋拿石头砸我——”
一句怪声怪气的厉叫,立即在空寂的山林中响起,随着此人一声尖利的嘶叫,几只落在树上的林鸟被惊飞腾空。
吕光面露尴尬,幸好没人看到他脸上的窘迫之色,行了几步,只见一丛灌木林里躺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嘴中还叼着一根油腻腻鸡腿的老人。
“是个乞丐?”
吕光居高临下,一眼就看清了躺在草地上这个人。
“嗯?不对!”
吕光目光如电,略一查看,就发觉了古怪之处,只见这老者脸色煞白,抓着鸡腿的脏手,放在胸上,一动不动,显然此人已经昏了过去!
而那块砸住老人的小石头,则滚落在旁。
“把人砸晕了?”想至此处,吕光神色腼腆的蹲了下来,准备把老人叫醒,他抓住老者肩膀,微微摇了下,道:“老人家,老人家……”
一连叫了数声,躺在地上的老者,毫无反应。
吕光心中着急,这么小的石头也能砸死人?
他伸出手来,探了探老者的鼻息,呼吸平稳有力,这明明是一个健康人啊。
正当他要更使劲摇晃老者的时候。
那块适才还静静的躺在草地上的石头,竟是兀自又闪耀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在一片青绿的草地上,这缕白光更是显得鹤立鸡群,抓人眼球。
“咦?莫非这老者的昏倒跟这块石头有关系。”
一念及此,吕光伸手一抓,再度把这块石头放在了掌中,他仔仔细细的研究起这块石头,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石头拇指大小,似有指甲盖那么宽的厚度,形状则像是一弯月牙儿,质地坚硬,触手极寒,颜色白里透青。
第一眼看到这块石头的人,肯定会把它当成平凡之物,甚至它连成为绊脚石的资格都没有。可吕光却不是第一次看到它,所以才让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这块石头,乍看之下,毫无特异,普普通通,可若是仔细凝视,反复查看,便会看到在小小的石面上,镌刻着一些精致的图案。
“如此小巧的石头上竟然刻着画!这无异于在一粒米上写一百个字啊。”
吕光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把石头放到阳光底下,紧紧的盯着它,认真看去。
石头在阳光的映衬下,越发璀璨亮丽起来,闪出一圈圈刺目的光晕。吕光强忍着眼睛中的刺痛,但见在平滑的石面上,竟是有着一条若隐若现贯穿石头两角的河道!
河道随石头形状,蜿蜒而走,由上自下,在石头表面,还缓缓流动着一道清澈的水流。
这般微小的石头,按说其上就算有着什么东西,也是绝难看的真照,可实际情况,却完全不然,吕光能清晰的看到石面上那道河流,如同身临其境,站在大江大河畔一般真实!
“这……”
吕光心中情不自禁的涌起一阵激荡。
此刻他已愈加确定,这位老者的昏迷,跟这石头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忽然,吕光感觉到有一股温暖舒适的水流,从他的掌心,向四肢百骸蔓延。
那种感觉来的势如潮水,令满面惊讶的吕光,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全身一阵晃动,眼睛也是情不自禁的闭上了。吕光觉得自己的全身仿佛是浸泡在一道暖人的水流中,本来饥肠难忍的肚腹,也是因为这感觉的油然升起,而转眼荡然无存了。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此时,吕光形似一个食髓知味,饥饿嘴馋的吃货,将石头牢牢的握在手中,以期那种感觉可以常驻己身。可那种感觉,却是惊鸿一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瞬即逝。
吕光心有不舍的睁开双眼,眼睛中瞬间映入一抹绿意。他凝望着眼前的草树,神清气爽,极目远眺。郁郁葱葱的树叶,汇聚成一片绿色的洪流,流淌到他的眼眸里。
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够看清每一片秋叶上的纹路。
天下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这无数秋叶落入他的眼中,吕光竟是能够把它们一一区分开来。
“我的眼睛?为何看的这么清楚?”
吕光惊讶难耐,四顾环视,喃喃低语。
由远及近。
但是在其他地方,却是绿意盎然、草木茂盛,没有一丝异变。
吕光立刻惊醒了过来,只见由干枯的草地中,升腾起丝丝水雾,雾水在半空中凝结成珠,滴滴水珠,形似一串耀眼缤纷、名贵动人的珍珠。
在秋阳的掩映下,水珠散逸着艳丽的光芒肆意的在吕光眼中涌动。
那汇集成串的水珠,从低到高,竟是全都没入到吕光手中的石头内,宛如鸿雁划空,杳无一点痕迹留下。
吕光盯着手中这块小巧玲珑,两头带尖,通身呈白色的石头,触手感觉好像一滴清水那般温凉,凝视着其上那道徐徐流动的水浪,顿时心潮澎湃。
三尺方圆的草地瞬间变成没有生机的荒草枯丛。
“这石头能把青草里的水吸出来?莫非我眼睛变得清明,也是它的功劳?”
吕光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镇定下来心神。
寻常时候,他遇事都是四平八稳,不见慌乱激动,哪怕在三月前与马贼厮杀的那次,他也是毫无惧色,心平气和。
但他此刻握着手中的石头,心中除了惊骇外,还有着无尽的欣喜。
“此石神奇古怪,或许它会成为我出人头地的一个契机。”
吕光目光里闪烁着道道精光,自信想道。
他已经明白,自己眼力增加,目明数倍,果真这石头在作祟。
接着他又看到从青草里凝结成珠的水流,一齐涌入石头内,并且是毫无踪迹。
就算是痴傻呆儿,也知道这石头非是凡品,乃是宝贝!
“唔~~~”
吕光正在思绪纷飞、遐想万千的之际,躺在地上的老者,陡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人要醒了?不好,与这块石头有关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吕光稳住心情,脸色变幻,急忙从麻布青衣里抽出一根长长的棉线,在月形石头中间缠了几圈。用力扯动后,确信不会掉落,他才手脚麻利的把接口处系为了死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