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忘念前脚刚走,苏箐就从外面回来,进到院子里发现巨灵王正在劈柴练刀,阿吉不知从哪儿又捉来两条鱼,去鳞刨腹忙个不停。只有方笑云无所事事,搬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面前摊开一副象棋,走几步,停下来欣赏蚂蚁捕猎。
“厉害啊,这帮小东西。”
又在装疯卖傻。
苏箐犹豫着收回视线,走到巨灵王身边站了会儿,巨灵王专心致志浑然无觉,苏箐觉得无趣,便又去了阿吉那边。
“杀鱼呢。”
“嗯。”
“才刚吃过,又要做饭?”
“嗯。”阿吉头也不抬一下。
“下午不去南山?”
“嗯。”
“用不用帮忙?”
“嗯。哦?不用。”阿吉起身,拎着弄好的鱼去了厨房。
苏箐叹了口气,左右看看之后低下头去,内心被孤独的感觉填满。
这里是苏氏别院,算她的家,感觉却好像别人的地方,里面的人也都很陌生。她能感觉到方笑云等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化,经历过长街之事,彼此间的猜忌荡然无存,形似手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苏箐却仿佛变成外人,时刻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排斥。
为什么会这样?
我做错什么了?
自怜时忽然听到方笑云开口道:“你想太多了。”
苏箐愕然抬头,迎面两道温和视线,眼里却透着捉狭。
“侯爷又打算教训人?”苏箐冷着脸道。
“本侯历来仁心柔肠,怜香惜玉,姑娘不理解我没关系,可也不能......”
“狗咬”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及时醒悟,连忙打住。
“不能什么?”明白后面不是好话,苏箐依旧想知道。
“不能看扁我。”方笑云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头,“你不该怀疑我会怀疑你。即便不相信我的人品,也不应该侮辱我的智商。”
听到他这样讲,苏箐心里五味杂陈,多日来积累的酸楚与苦闷一下子涌上来,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此前苏忘念过来,苏箐刻意避开。问题在于她怎么避得开?所以苏忘念前脚走,她后脚回来,装着一麻袋问题不知如何开口。
“我一直说,你太敏感又多疑,把自己逼得太紧。”方笑云望着她。“不如学我,洒脱风......而不风流,快快乐乐过日子。”
方笑云擅长察言观色,但他显然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女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苏箐总觉得他在幸灾乐祸,甚至在炫耀。
“多疑敏感的是你,连你军中最亲近的朋友都这样讲。”
“那不是真实的我。”方笑云微微一笑。
“说明你既虚伪又懦弱,过去一直伪装自己。”
“我的伪装为的是自保,疑的是别人会不会害我。你呢?假装强大,怀疑该亲近的人对自己失望。总结起来就是,我比较自私所以快乐,你忙着奉献所以辛苦。”
能把自私与奉献说成这样,着实别具一格。苏箐在意的是,这家伙一直抬扛,哪有一点安慰的意思。
“我是不像你,无耻狡猾,不知死活。”
“又来了。”方笑云连连摇头。“感谢别人的关心,别怕说出来;关心别人的时候大大方方,别故意扮酷......最不喜欢你的就是这点。”
“谁要你喜欢!”泪水在眼中打转,苏箐狼狈不堪。
类似交锋总是这种结果。都说失败是成功他妈,只要勇气还在,屡败屡战必定有赢的时候。苏箐觉得这句话纯粹鬼扯。
只有一次,当初方笑云掀牌破解杀念,苏箐趁机解开心结,在楼沟,她已能够用平淡的心情对待这个救自己性命但也给了不少屈辱的家伙,甚至连境界都因此提高。照此下去,两人之间的关系会逐步固定在“友好”层面,君子之交。
然而计划跟不上变化,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犹如沾满泥巴的棍子,搅乱一池春水。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曾经以为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在方笑云身上发生,他不仅突破资质局限,并在极短时间内突破开元,修行之路从此打通。
姑姑说他完美开元......完美!象征着在入圣的道路上迈出第一步。世间那么多修行者,圣人屈指可数,很多人突破第一重时就有结论。
站在朋友角度,苏箐为方笑云感到高兴,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心境因此发生的变化......好比故事中的反派女主,起初看不上的穷小子考了状元,便又......
苏箐极度厌恶这种感觉,甚至痛恨自己。这些日子方笑云昏睡不醒,她衣不解带,每天对着那张时刻“进化”的脸,无数次拷问自己。除此外,局势的演变与宗族内部矛盾,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忍受这么多,方笑云竟然还这样讲,当着巨灵王与阿吉的面,苏箐快要控制不了情绪。
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做错什么了?
这些念头像一群恶鬼在脑子里跳舞,苏箐身体颤抖。
“巨灵王才吞掉一颗极地寒玉,正忙着修炼血刀八式,根本听不到咱们说话。阿吉受的苦比你多十倍,心里的恨比你深百倍,他才不关心别人怎样,不信你哭死过去他都不会偷听。”方笑云一直看着她,视线仿佛穿透灵魂。
“你这个......”
苏箐恨不得扑上去撕他的嘴,心情却莫名一松。毕竟这是她最在意的,虽说有点自欺欺人,总好过当众脱衣。
可是他就不能好好说么?
这个混蛋,可恶到极点!
这时候,方笑云从屁股下面拿出凳子放到旁边,自己坐在地上朝苏箐招手。
“过来坐吧,我和你说点事儿,保许听了会开心。”
“你说好了。”苏箐站着没动。
“我还有事情问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我能听见。”
“你就这么怕我?”方笑云眼神变得奇怪,“你的缺点不少,可是从不缺少胆量,就像那时候去找苏英豪......”
“闭嘴。”
苏箐咬咬牙大步走过去,毫无形象地坐倒。
“说。”
“闭嘴怎么说......好吧。”
......
......
“有些事情得先弄明白。”
把商谈情况介绍一遍,方笑云想知道,苏忘念为虎威做说客,有没有得到老太君的首肯。
“没有。”苏箐断然回答。
“那他怎么敢这样做?”
苏箐默默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有没有可能......嘿嘿,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会。”苏箐极为肯定地说:“背叛宗族,谁都保不了他。别看虎威将军威风八面,老祖宗面前一样要恭恭敬敬。”
苏箐的这番话极其自负,没有人会蠢到质疑。现如今,圣祖时期的老人尚在世者,整个神州也不过三五位,单这份年龄就能压死人。
难道是默许?方笑云陷入沉吟。
“你不知道,苏氏别院分为两种,一种叫红院,另一种白院,这里属于后者。”苏箐幽幽的语气道。
由于规模日益庞大,分部、别院逐年增多,形式也变得丰富起来。譬如姑苏老宅看中某个地方,派人过去开设分部,这种就是直属。也有苏氏子弟自己走出去,只举旗号但不借用宗族的财力与人力,创立的分部为自负。
姑苏老宅以红院白院称呼它们,管控方式也有区分,红院无需多讲,对于后者,大体为不干预、但也不会特别扶持,除了基本规则不容违背,其余皆由主持者做主。因而在苍州,苏忘念大权独揽,只要不作出背叛宗族的事,即便老宅的人也不能干涉。
听完苏箐的解释,方笑云疑惑渐开,双眉也舒展起来。
“苏忘念糊涂啊。”
“什么意思?”苏箐忍不住追问。
“这还不简单么。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结果。”
“我想过这点,他必定也想过......会不会真有老祖宗的默许?”
“呵呵,不会的。”
方笑云神色转淡。“如果是红院还有可能,既是白院,老太君要么明明白白告诉苏忘念可以去做,要么准备好活剥了他的皮。”
至于这么严重!苏箐反而被吓一跳。“不过做一回说客么。我的意思是......”
“别总担心我误会你的意思。”方笑云用手指指自己的头,提醒她平南候的智商非同一般。
“你记住两点,第一,控制一个人从小处入手,循序渐进地做。比如给二两银子叫你捉一只猫,再給二十两叫你捉条狗,下面给两百叫你捉狼,给两千叫你捉老虎,到死为止。”
“叫我捉老虎的时候不去不行么?”苏箐忍不住发问。
“你看,这就是人性。”方笑云哈哈一笑。
望到他充满自信的样子,苏箐在内心为之感慨。
这个人啊,的确是变了。以往他像只容易受惊的兔子,动不动就想逃,现在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释放着张狂的味道。
是蜕变还是小人得志?苏箐分辨不了,心里有一股淡淡的失落,莫名惆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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