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瞬瞟了一眼缚辇上的那人,赫然便是那位老者,三日前策马离去之时是何等威武雄健,此刻竟在辇上昏迷不醒,面如淡金、形同枯槁,教人不忍再看。
纵是马瞬城府再深,见此情形,也不免手忙脚乱,不敢稍作停留,忙往厨房跑去。
身后,蒋琬的声音尚在隐隐约约地传来:“……张太医,将军的伤势就拜托你了!”
“老夫定当竭尽所能,请大人放心……”
……
约莫半刻之后,马瞬吃力地提着一桶滚水入了卧房,只见那位张太医坐在榻侧,药箱放在一旁,正凝神屏息地为榻上的老者号脉。
马瞬不敢声张,小心地将滚水倒入面盆之中,便小步出屋,将房门轻轻带上。
门外,蒋琬正面露忧色地来回踱步。马瞬见状,忙开口问道:“今天不是恩公和丞相同去汉中的日子么?三日前恩公走时还好好的……蒋大人,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蒋琬目光暗沉,出言答道:“自上次打斜谷回来,老将军的身体变一直不好。今日早前便是在临行之际,突然坠马,引起旧疾复发……此次北伐,恐怕老将军要缺席了。”
一想到三日前恩公的踌躇满志,到如今的卧病在床,马瞬心中不由得一阵哀婉。为何世上许多恶人可以无病无灾、颐养天年?但似恩公这般古道热肠的善人,却连投身报国的志愿都无法达成,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倒的下场……
两人正对话间,门后突然“吱嘎”一声传来一阵轻响,白发苍苍的张太医正从中缓缓走出,向蒋琬施礼道:“老朽敢问蒋大人,将军在昏迷之前,是否先有咳血之状?”
蒋琬当即答道:“正如太医所言,老将军这几日忙于战备,操劳过度,今日早前,确是先于马上咳血之后,方才翻下马来……”
张太医点了点头,脸上的愁容愈发沉重,叹气道:“唉……没想到老将军如此硬汉,却患有此等沉疴旧疾。系早年伤寒不愈,如今已伤及肺腑,摧损心脉,加之奔走四方,起居无常,肝气郁结,此病若当得壮士盛年,犹可时发时息,但若是上了些年纪后,只怕……”
马瞬倏地伸手,拽住张太医衣角,抢问道:“只怕如何?”
太医哀叹一声,道:“只怕一旦发作,便会陷入昏迷沉睡之中,水食不进,三日内便没了性命……”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的心中无不悚然一惊,蒋琬透过门缝,他依稀看到榻上的老者,强作镇定地问道:“老太医昔日服侍先帝,医术超绝,不知可有救治之法?”
张太医沉吟良久,方才醒觉,旋即却又面露为难之色,说道:“老朽这里倒是有一剂活肝解郁、止血破瘀的古方,或可一试,只是……”
“只是如何?”马瞬和蒋琬异口同声道。
“只是其中一味‘赤练火灵芝’极其稀有,如今便是皇宫府库之中,也只在七年之前曾于青城山中偶得一株,已作先帝调理龙体之用……”
蒋琬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短短两日之内,何来这等奇药!”
但马瞬却不依不饶,认真问道:“太医方才说此药曾在青城山中寻得?”
张太医朝马瞬点了点头,叹气道:“可惜这七年之间,老朽几回上山,也再未曾寻得。此等灵药,聚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存世定然不多,老朽当日所取,恐怕是山中最后一株了……”
此言一出,即便是蒋琬也不甚唏嘘,古人笃信天命,如今恐怕是老者命数已尽,再无人力可以挽回。
就在众人已经绝望之际,只听得一声斩钉截铁之言骤然响起:“只要有一线希望,便不可轻言放弃!烦请太医将其余药材备足,小子家就在青城山中,这便去寻‘赤练火灵芝’,为恩公疗伤!”
救人如救火,马瞬说罢,不等蒋琬和张太医阻拦,便径往府外跑去。
此刻的马瞬可以说是心急如焚,在此地耽搁的每分每秒都可能害了恩公性命,但当他一路小跑,来到门前之时,方才发现自己光凭一双小腿,今日便是跑断了也到不了青城山下。
但他余光一扫,正好瞥见那匹恩公的白马正在门前,前足不断地掘着地,显得十分焦躁。
但此刻的马瞬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走上前去,轻抚着白马的面颊,温言道:“好马儿,恩公待你我不薄,如今他老人家危在旦夕,一身性命全系在你我身上,若你也知恩图报,且速速带我回青城山去!”
按平日这马儿脾性,有生人在侧,早便一蹄子踹飞了,如今却反常得温顺,听了这番话语,便宛若通灵一般,四足向下一弯,将身子骤然放矮了下来。
马瞬见状,欣喜若狂,也顾不得自己不会骑马事实,纵身一跃,便坐在上马背,趴在白马后颈之上,当即解开腰带,绕过马颈,把自己牢牢捆在了马上。
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马瞬一扬缰绳,喊道:“好马儿!出发!”
只见那白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便向前奔去,扬起一路烟尘……
说来也怪,这白马平时能够日行千里,今番托着马瞬,却似通灵一般,刻意放慢了速度,只为让绑在身上的马瞬不被甩下马去。
此时,蒋琬等人方才跌跌撞撞地从门内跟着跑出,眼见马瞬骑着白马远去,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夜照玉狮子’从来欺生……今番怎地如此乖巧?”
在一众人讶异的目光中,马瞬仿佛化身成为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但唯有身处其中,被颠得七荤八素的马瞬,才如真正能体会到这匹马的恐怖,饶是它已有所保留,这一路的颠簸却也不是一个八岁孩童能够承受得了的。
“啊!夭寿了!老子……老子又要吐了啊……哇!呕……”
……
就这样一路走跑了数十里地,呕吐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马瞬方才来到青城山下。
那马在一家铺子前慢慢刹住蹄子,直至停下,便开始自顾自地低头嚼起路边的野草来。
马瞬逮着了这个空档,连忙不顾散架般的身子,从马上滑落下来,一时间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像是醉酒一般。脚一落地,喉头便是一阵咸苦,正待呕吐时,却发现此时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唯有干呕了几阵。
恶心过后,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唇角的口水,抬起头,却见眼前正是青城山脚下王掌柜开的那间药铺,心中不由想到:“王掌柜世居青城山下,或许听说过这‘赤练火灵芝’,既然来了,也好打探打探,不然青城山这么大,我上哪去找?”
心中计划已定,强忍着晕眩,马瞬踉踉跄跄地步入药铺之中,朝里头喊道:“王掌柜在么!”
一个中年男子从药柜前回过头来,见是马瞬,摆手道:“上次送来的香灰还没用完呢,回去告诉范观主,今日不收了。”
马瞬却不退反进,走到柜台前头,掏出怀中那只装着五两银子的口袋,拍在柜台上,开门见山道:“小子此番前来,却不是来卖香灰的,只是想向王掌柜打听一味药材,如有消息,这五两银子便是掌柜你的了。”
见了钱,王掌柜略有些心动,当即问道:“什么药材?”
“‘赤练火灵芝’掌柜可有印象?”
王掌柜闻言,捏了捏下巴,却没答话,反而奇道:“怪事怪事,先前有个和你一般年纪的女娃娃也来打听这‘赤练火灵芝’。我虽世居于此,却也没听说过此等奇物,故她自个儿上山去寻了。”
马瞬眼神一凛,凑上前来追问道:“敢问掌柜,她往何处去了?”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往何处……”王掌柜面色犯难,手上却悄无声息地将那五两银子顺了过来,抖入袖间,马瞬看得分明,却不劝阻,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王掌柜收了钱,心中稍安,方才缓缓道:“说来也巧,反倒是这女娃娃好像自有门路,走前尚在自言自语来着,说什么‘鹤鸣山’、‘九皋云崖’……咦?那小子人呢?”
王掌柜四下打量,却已不见了马瞬的身影。但他却浑不在意,直将那装着五两碎银的小布袋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喜上眉梢,解开扎口,将里头的碎银子倒出。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药铺里发出一阵怒吼之声:“小子,你个短命娃儿!敢拿石头骗老子!你给老子回来!”
这声怒吼传遍了街巷,后来街坊邻居都传说,今天的王掌柜怕是谁给下了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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