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派内监总管严亶送来皇室棺椁,赏赐各色葬器以及礼乐仪仗数十人,并表示龙体欠佳,不能亲送忠正公,甚为遗憾。
太子萧纲带领诸子及氏族宗亲,满朝文武,来到武德殿,吊唁羊侃夫妇。
台城百姓皆披麻戴孝,来到武德殿,为羊侃夫妇送行。
羊子鹏遵照周弘正所指示的仪制,一一拜谢诸宾客,为父母入殓封棺。
羊子鹏木南风铁城石甲以及萧纲及诸子,为羊侃夫妇抬棺出殡。
礼乐奏响,满城恸哭,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出武德殿向西,过两仪门入后宫,由北向东进入圃园。
凡是战死的禁军子弟,皆埋葬在圃园。
圃园内密密麻麻,全是坟头。
棺椁入墓,羊侃生前所用的廿石弓、折树槊等,一并陪葬,封墓立碑,众人祭拜。
葬礼全程,羊子鹏脑海空空,未落一滴泪。
跪于墓前,仰望高高的墓碑,恍悟生死两隔,再不能自制,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身周已无礼乐,取而代之的,是台城四面的隆隆战鼓和漫天嘶鸣。
礼乐仪仗,太过小气,战场宏景,才适合给羊侃送行。
几只羽箭,射落墓前。
羊子鹏仰望天际,箭石乱飞,黑烟弥漫。
回望身后,只剩木南风,铁城石甲,周氏三兄弟五人。
羊子鹏拜谢周氏兄弟,周氏兄弟凄怆离去。
“二位将军,请坐镇武德殿幕府,总揽城防!”
“领命!”铁城石甲含泪告退。
“南风,你我结庐守丧!”
“是!”
不知要有几多人,为羊侃夫妇殉葬。
乌鸦军如滔天黑水,四面漫向台城。
台城禁军全军戴孝,壮怀激烈,视死如归,不可战胜。
城头上,殷不害身披白甲,傲然卓立,望着对面土围之上的侯景。
近两个月,侯景首次回到建康。
没有必胜的把握,侯景不会踏进建康城这座牢房。
乌鸦军的中军幕府,还是设在端门外的土围上。
侯景安坐中军,面如春风,左边立一位金面和尚,右边站一位黑脸道士,正是来亮与博哲。
“博哲道长的摄魂大法,真乃神技!敌军全军戴孝,羊侃果然死了!”来亮啧啧称奇。
“博哲道长闭关四十九日,咒死羊侃,多有辛劳!”侯景掩盖不住赞许之情。
“犬马之劳,不足挂齿!”博哲自谦道。
“哈哈哈!羊侃即死,台城必克,今日拿下台城,博哲道长当记首功!”侯景拍腿大笑。
“贫道先行谢过丞相!”博哲躬身答礼。
“任约何在?”侯景目视左右。
“臣在!”任约近前来。
“这个端门守将是谁?怎么没有见过?老王克也死了吗?”
“王克未死,只是被撤职了,此将名叫殷不害,是萧纲的东宫将军。大司马门守将元罗和东掖门守将朱肃,也都已解职,换成了萧纲四子萧大临和十二子萧大雅。”
“哈哈!羊侃一死,萧纲便要夺权了!如此太子,大梁焉有不亡之理?!”
“丞相差矣,萧纲并未夺权,刚刚得到消息,台城内继任守城上将军的,是羊子鹏!”
“羊子鹏?!他在台城?!可确切吗?!”侯景听到羊子鹏的名字,便心如潮涌,两眼放光。
“确切!”
侯景猛然从座上站起来,来到席外,狂笑不止,仰天道:“老天爷!你待侯景不薄!天下与长生,今日给侯景备齐了,侯景谢你!谢你!哈哈!哈哈哈!”
侯景几近癫狂。
任约上前几步,面色忧虑,言辞恳切:“丞相!不可大意啊!不要忘了,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啊!”
侯景被任约浇了一头冷水,稍有不悦,回到座上坐下。
任约跟进来,道:“羊侃新死,便来攻城,敌军必同仇敌忾,拼死守城,我军实无胜算呐!丞相!”
“任先生太过悲观了吧!萧纲向来懦弱如妇人,羊子鹏还是个未开瓜的少年,他们两个在一起,能有什么作为?那几个残兵败将,能挡住本丞相十万雄兵吗?!”
“萧衍乃强势君主,萧纲能居于太子之位十余年,绝非懦弱,而是隐忍!羊子鹏经历征讨军的历练,与两个月前,不可同日而语!台城防务较羊侃在时,并无多少改变,殷不害只会比王克元罗更厉害,若不退兵,此战胜少败多!”
“如之奈何?”任约的谏言,让侯景恢复了冷静。
“请丞相退兵!三日后,敌军势气必会溃散,那时来攻,必能一举破城!”
侯景两眼打转,道:“退兵?退不得,箭已离弦,收不回来了!”
“丞相!”
台城就在眼下,此时的台城,对侯景的吸引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萧衍的勤王援军十万人马已经在江东新林回师,两三日便能到金康,我若不提前攻下台城,如何对抗勤王联军?”
“敌方联军虽多,不过三路州军四路郡兵,没有一位藩王,三位刺史柳仲礼裴之高韦睿,品级相当,且都心性高傲,自命不凡,三人必会争夺联军主帅,纵使选出主帅,另外两人也必定不服,久之必会自乱,我军只要守住秦淮河,足以确保不败!”
侯景思虑着任约之言。
良久,侯景道:“不能冒险!”
“丞相三思!”
侯景毅然道:“不用说了!下令八方主将,不惜任何代价,日落之前,必须攻下台城!”
侯景传下军令,任约不再多言。
攻城乌鸦军,兵分四路主力和四路偏军。
南路主将郭元建,统领两万,进攻台城南面四门及城墙;西路主将于子悦,统兵两万,进攻西华门及西面城墙;北路主将宋子仙,统兵一万五千,进攻北面两门及城墙;东路主将任廷和,统兵一万五千,进攻东华门及东面城墙。
西南偏军主将侯子鉴,领兵五千,专攻西南角楼,西北偏军主将谢答仁,领兵五千,专攻西北角楼,东北偏军主将卢晖略,领兵五千,专攻东北角楼,东南偏军主将范希荣,领兵五千,专攻东南角楼。
十万乌鸦军,侯景只留一万人驻守城外各营,其余九万,全部投入这场攻城之战。
侯景戎马一生,见惯生死,在侯景眼里,士兵打没了还可以再征,即使十个拼死一个,目前的十万人打回到八百人,只要能打下台城,一切在所不惜。
乌鸦兵源源不绝,被赶下土围,赶到门下,赶上云梯,赶上墙头,最终被乱石砸死,被乱箭射死,被乱枪刺死,被乱刀砍死。
战事异常惨烈,从上午到下午,不休不止,乌鸦兵的尸体,几乎把城门掩埋。
台城上下,血气在冷风里蒸腾,血海凝结成冰。
太阳下山,台城依旧没有被攻克。
“退兵!明日继续攻城!”侯景咬牙下令,兀自觉得心有不甘,愤恨下令:“放火,烧尸!”
台城四面城下的乌鸦兵尸体皆被点燃,大火熊熊而起,台城仿佛一个巨鼎,鼎内的汤肉,是大梁的子民,鼎下的柴火,也是大梁的子民。
肉香味溢满整个建康。
这一夜,除了侯景大快朵颐,其余的人,无论台城内外,禁军还是乌鸦兵,凡能称之为人的人,皆无法咽食,甚至无法张口。
第一天,乌鸦兵折损两万,禁军折损三千。
第二天,乌鸦军继续攻城。
经过前一天的鏖战,侯景不再轻敌,在诸将的建议下,重新制定战略部署,由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
宋子仙部不再进攻北城门,移师城南,与郭元建部合兵,整合侯子鉴、卢晖略部,五万主力压向城南四门;于子悦部整合谢答仁部,一万人进攻西南角楼;任廷和部整合范希荣部,一万人进攻东南角楼。
台城城南四门两角楼面临空前压力。
铁城和石甲迅速做出调整,只留张希和白昙朗两支角楼兵力巡守北西东三面,其余兵力,包括韦黯、袁宪、谢俨、萧坚的四门禁军,武德殿驻兵,何辟的文德殿禁军,全部投入城南战场。
城南战场交由殷不害统一调度。
殷不害协调诸军,拾遗补阙,分毫不乱。
四百余骑兵在城墙上来回奔驰,清除成功登城的乌鸦兵。
铁城和石甲分别在东西两侧投入战斗。
禁军第一勇士和南徐第一勇士大展神威,以一当百,恍如天将下凡,禁军士兵势气大振,奋勇杀敌,无所畏惧。
乌鸦兵越是密集,对禁军越有利。禁军源源不断,收割着乌鸦兵的人头。
无论禁军还是乌鸦兵,此时的杀人,不为胜败,不为正义,不为活命,只为杀而杀,不需理由,无需犹豫。
午时,东掖门被攻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