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布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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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子鹏运转周天真气,调理经脉。



    老者翻翻炭火,道:“我这两天闲来无事,把你的衣服洗净缝补了。”



    羊子鹏把衣服穿上,道:“先生大恩,子鹏无以为报!等天亮后,子鹏把茅庐修好再走!”



    “茅庐容易修,可是那将倾的大厦,难修啊!”



    羊子鹏也不无感怀,道:“堂堂大梁上国,竟让一个侯景搅成这般模样!”



    “侯景只是一粒棋子而已!”



    羊子鹏微微一惊,同样的话,贺琛也说过。



    “侯景是谁的棋子?”羊子鹏问。



    “棋子的棋子!”老者阴诡一笑。



    “先生此言何意?”



    “你可知,侯景乱梁的罪魁祸首是谁?”



    “难道不是侯景?”



    “不,是高澄!”



    “侯景叛梁,与高澄何干?”



    “寒山之战后,侯景被东魏主帅慕容绍宗围困,本是必死的,高澄密令慕容绍宗,不杀侯景。”



    “高澄为何不杀侯景?”



    “留侯景一命,祸乱梁国。”



    “祸乱梁国?”



    “对!侯景叛梁,从一开始就高澄的阴谋!”



    “高澄如何保证侯景一定会叛梁?”



    “寒山之战,东魏俘虏了萧渊明。利用萧渊明,离间侯景和梁国!”



    羊子鹏点头道:“陛下最是溺爱子侄!”



    老者莫名地浑身颤抖,脸色惨白。



    “先生冷吗?”



    “有些,黎明前最冷!”



    羊子鹏给老者罩上外衫,老者喝了一口热水,方才恢复从容,继续说道:“侯景早先反叛东魏时,向西魏请兵救援,宇文泰趁机派王思政侵占颍川,接手河南。寒山之战后,东魏与梁国停战议和,商谈交换人质。侯景被三国孤立,受三方威胁。西魏的王思政是云台将榜第一,东魏的慕容绍宗是云台将榜第二,这两个人,侯景都不敢惹。相比而言,进攻梁国反倒成了侯景唯一的生路!”



    “高澄怎会知道侯景一定能成功?!”



    “高澄原本只是想着让侯景把梁国这锅粥搅混,他趁机捞点便宜而已。不想侯景以八千乌鸦兵把梁国推向了灭亡的边缘。梁国崩溃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足以证实梁国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高澄已经占领了北徐州,他会南下进兵吗?”



    “暂时不会。他会等到侯景与梁国诸王两败俱伤的时候,把这锅粥一锅端掉。当下东魏有王思政掣肘,也不允许高澄分兵南下。高澄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化解颍川危机。”



    羊子鹏沉吟片刻,道:“高澄的心机智谋也太重了!重到让人生畏!”



    “哈哈哈!”老者开怀大笑:“那家粥棚的两个店家,就是高澄和他的二弟高洋!”



    羊子鹏哑然。



    “高澄勇武不输其父高欢,智谋更小胜之。野心不小,篡魏是早晚的事。梁国岌岌可危,更能勾起他的欲望,一举吞并梁国,是极有可能的!”



    羊子鹏心潮涌动,不能平复。



    他尚是首次听闻三国局势的论断。今日以前,无论父亲,老师,纵使萧纶,言及天下大事,必是大梁为主,其余皆是夷狄的论调。羊子鹏一度以为,这个天下,便是大梁、大梁失地,以及大梁番属。而老者言论,只言梁国而不说大梁,丝毫不以梁国为正统,只是三国之一,且有随时灭亡的危险。



    更让羊子鹏心绪难平的,是高澄。位高权重如高澄者,可乾纲独断,布弄邦国,全凭一已意愿,发起一场战争。相比而言,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显得那么乏力。一丝权力的邪恶欲望在羊子鹏心中滋生。



    羊子鹏心绪稍稍平复,目光重新打量眼前的老者。他到底是谁?高澄的手段没有逃脱他的一双盲眼。他如此了然天下局势,对朝堂密事也能如数家珍,绝不是乡野匹夫所能做到的。



    “先生一双盲眼,能把天下局势看透,世人空有好眼,却是不及!”



    老者很是受用羊子鹏的称赞,笑道:“天行有常。这个常,就是规律,看清了规律,就能看清万事万物的实质和走向。没什么大不了的!”



    “先生天生目盲吗?”



    “壮年失明。”



    “先生是否怀念花花世界?”



    “我曾深深执迷大千世界。等到眼睛看不见了,才发现没什么好看的,一切皆是虚幻,见不如不见!”



    “先生一直住在此处吗?”



    “流落天涯,且行且住。在这间茅庐住得算是久的,有一年了。”



    “先生老家在何处?”



    “建康。”



    “可是宗室出身?”



    老者一双盲目暗淡无光:“早已忘了姓氏了!”



    老者尽量平静,羊子鹏还是听出了一丝波澜。羊子鹏略显不经意地问:“先生可有后代?”



    “有几个儿孙!”



    “他们也忒不孝了,竟让先生流落他乡!”



    “我曾经是个罪人,他们也都以为我早已死了。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羊子鹏有感而发:“没有人会恨自己的父亲的!”



    “我恨!”老者牙关紧咬,身子又颤抖起来。



    是什么样的往事,能让老者如此憎恨他的父亲,是否比得过自己被父亲亲手射杀呢?



    羊子鹏不再追究老先生的身份,天下的局势重新萦绕在羊子鹏脑海中。



    “大梁还有救吗?”



    “大厦将倾,不可支也。”



    “大梁亡国,百姓岂不受苦?”



    “另起广厦,黎民可安。”



    “果真不可挽回吗?”



    “天下归于一统,乃大势所趋,不可违逆!”



    “哪一国能平定天下?”



    “庄子有言,物无非彼,物无非是。哪一国统一天下,大抵相同。”



    羊子鹏还是捕捉到了老者苍茫的脸上,一闪即逝的悲哀神色。



    羊子鹏心中一亮,道:“先生说侯景是棋子的棋子,这枚棋子便是高澄了,那高澄又是谁的棋子?”



    “我!”



    羊子鹏浑身一震,道:“高澄已布下棋局,却连与先生对弈的资格都没有吗?”



    “高澄的局气太小,不够施展!”老者顿一顿,沉声道:“老叟要布一盘灭国大局!”



    “灭哪一国?”



    “天下诸国!”



    “如何灭国?”



    “天下大势已定,但人间琐事,还需人力为之。天下之人,不论高下,无分贵贱,都是老叟的棋子!”



    老者暗淡的双眼射出神光,紧捧着陶碗的一双老手将碗捧紧,砰的一声,陶碗竟被老者生生捧破,碎散在地,热水溅到老者身上。



    以天下为棋盘,以世人为棋子,下一盘灭国大棋,这是何等的格局气魄!



    羊子鹏被老者的眼神摄住,随后被陶碗破碎之声惊醒。



    老者安坐着,羊子鹏将陶碗碎片收拾干净。



    “先生有何谋划,可否明示?”



    “你身在局中,天长日久,自见分晓。”



    羊子鹏摇头叹道:“我也不过是先生的一粒棋子罢了!”



    “这第一步棋已经搁下,说于你听倒也无妨!”



    “是什么?”羊子鹏按捺不住心中好奇。



    “杀高澄!”



    羊子鹏惊道:“杀高澄?只一个刘桃枝,就如此厉害,先生不会武艺,如何杀掉高澄?”



    老者一阵大笑,笑得很是爽朗。



    羊子鹏暗叫惭愧。老者在嘲笑自己的愚蠢。纵使武功高强如刘桃枝者,也无非世间一个人,老先生的一粒棋子而已。



    “如何杀高澄?”羊子鹏还是忍不住问。



    “我在粥棚中,与高澄和高洋有过一番言语交锋。我的三言两语,足以杀掉高澄!”老者十分坚定。



    羊子鹏不禁揣测,是什么样的话能取人性命。



    “为何要杀高澄?”



    “为了梁国尊严!”



    “由此可见,先生的这盘灭国大棋,并非完全顺势而为,也掺杂了私心!”



    “说到底,老叟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老者望向门外,濠水上已有晨曦浮动。



    老者以天下人为棋子,自己也终究逃不脱作为一粒棋子的命运。能把老者作为棋子的,是他自己,还是那冥冥中不可知的,命运?



    “子鹏生逢其时,一定要在这盘天下棋局中,施展一番作为!”此刻羊子鹏内心的欲望,不再显得邪恶,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憧憬。



    “此乃毕生之功,非一朝一夕之力,望你能锲而不舍!”



    “子鹏谨记!”



    一老一少都不再言语了,沉浸在各自的思潮涌动中。



    茅庐外,晨光破晓,雾寒霜重。



    羊子鹏披上黑斗篷,来到濠水边,用河水洗洗脸,束起头发,捡来一堆枯枝枯苇,纵到茅庐之上,修补庐顶上的大洞。



    “你走后,老叟也该到别处去了,不用修了!”



    “先生不在这住了,也可以给过往行人落脚,或是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留个避风处。”



    “这间茅庐久经年月了,破损不堪,修得好庐顶修不好四壁,过几天下一场大雪,该塌还是要塌的。”



    羊子鹏也不再计较,把庐顶修好后,背上幽州剑,牵了金炭马,与老者在濠水边作别。



    “先生独身一人,如何过活?”羊子鹏不无担忧。



    “老叟饿惯了的!三天能吃一顿饱饭,就饿不死!”老者十分豁达。



    “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能再与先生相见!”



    “山水永流转,无处不相逢!”



    羊子鹏脸上含笑,故作顽皮,问道:“先生对天下大势如此明晰,斗胆请先生预言,子鹏此去,能否诛杀侯景?”



    老者并没有对羊子鹏说他是相士。或许老者根本就不是相士。



    “事在人为,只要你心志坚韧,侯景必死于你剑下!”



    “子鹏定不负先生预言!先生珍重!”



    “君亦当珍重!”



    羊子鹏把斗篷上的大帽罩在头上,一声呼喝,打马南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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