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路小石动了。
在箭镞破开巨松坚硬粗糙树皮的那一瞬间,他闪电般向前飞掠出去,同时身体急转、右手微抬。
软刀斜斜横在他身前,刀柄在上、刀尖在下,正是夕阳照。
身为初神境大成的他,动用全部神念完成如此一个简单的飞掠转身的动作,同时使出的又是无比熟稔的刀法,当然只需要极短的时间,甚至是快到连化气境修行者都看不清楚的瞬间。
但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那只慢慢没入巨松的箭,却已从他先前贴着的地方冒了出来,如果不是他突然向前飞掠出去,则必然会被箭镞刺入背心。
那只箭穿透了巨松,丝毫没有影响到本身的速度和轨迹,仍然在笔直地飞,慢慢地飞,巨松树身也仅仅多出一个箭镞大小的洞口,里面甚至没有一星木屑飞溅出来。
而在箭羽脱离树身的那一刻,路小石这一招快如闪电的夕阳照才堪堪显出威力,刀身上猛然射出一道金黄光茫。
一只慢慢飞来的箭。
一道快如闪电的光。
在两者相融的那一瞬间,箭和光茫突然消失不在,取而替之的是耀眼如烈阳的巨大光团。
“轰!”
照亮松林的巨大光团一闪即逝,夜色里随即发出炸雷般的巨响。
一枚已然严重变形的箭镞倒飞回去,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深深嵌入巨松,而树身上那个被箭矢穿透的小洞,却喷涌出碎如细沙的木屑。
瞬时,大量木屑如雾一般笼罩了数丈方圆,那个小小的箭洞则在木屑喷涌中变得如盆口大小。
巨松庞大的树身极快地抖动着,无数鳞甲般的树皮如雨坠落,伞一样的树荫则如筛糠一般,密密麻麻的松叶漫天飞舞,如同被狂风肆虐。
巨响声中,路小石摔进了沟壑。
不能避,但能挡。
本就身在空中的他,用夕阳照挡住了许吾浪一箭,自己则如同被小山撞击一般,不仅身体失去了控制,体内也是气血乱涌。
坠地的一瞬间,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泌出。
但他没有丝毫停顿,霍地翻身贴住地面,手脚灵活而敏捷地划动,像壁虎一样爬过沟壑,再跃入墓地。
“都别追了!”
夜色里传来许吾浪冷冷的声音。
路小石听得分明,身形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连续几个腾跃、折转,便深入墓地数十丈。
夜空中的火箭渐渐熄灭,或远或近的人声渐渐消失。
夜色恢复了寂静和单一,唯有偶尔的山风拂过,以及被山风吹晃得若隐若现的火把光亮。
坟冢如棋,墓碑如林。
路小石在墓地里猫腰疾驰,或有极短的停顿,便又如狸猫一样突然变向,最后完全消失在坟碑之间。
沟壑对面,许吾浪从雾一样的木屑中缓缓走出,一身白衫依然洁净如新。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黑漆漆的墓地,然后捏着两只残留着少许火油的箭矢,慢慢走过沟壑。
…………
路小石终于停了下来。
他半蹲在地上,左肩倚着一块青石墓碑,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软刀在他右手中轻轻晃动,似乎也累得忍不住要喘喘气。
一番调息后,他确定身体并无大碍,方才稍稍放松,而此时也才发现,这里已经是墓地这面山坡的下方了。
再往下十数步,便是整个墓地最前侧的一排坟冢。
路小石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个理想的隐身之所,心中一动便想要回撤一些,至少要隐身到墓地深处才是。
但他手掌刚抚在青石墓碑上,腰都还没有伸直,便又像僵住了一样,过了半晌才缓缓侧头,死死盯着墓碑。
又过了半晌,他缓缓伸出左手,在墓碑上轻轻摩挲,如冬夜星辰一样的眼睛也变得有些朦胧。
忠愚男许随流之墓。
这是墓碑上的刻字。
这一刻,路小石似乎忘了自己正在逃命,心中既有愧疚和感激,也有一丝尴尬。
逃命竟逃到救命恩人的墓前了?
如果来到唐河,则必然要祭拜许随流,这对路小石来说是早就决定下来的事情,毕竟许随流是救他而死。
秦龙、母勇也曾救他而死,但两者却不相同,对前者路小石是内疚和歉意,对许随流除内疚和歉意之外,还有想到许吾浪时会不由自主产生的自责。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次真的来到唐河以后,许吾浪竟成了追杀他的人,而且把他追杀到了许随流的墓前。
难道这真是天意?
忽然,他的手停了下来,脑袋也凑近了墓碑,眼睛更是瞪得溜圆,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忠。
他眼睛瞪住的地方,也是他左手停下的地方,那是一个忠字。
忠?
路小石突然笑了,朦胧的双眼又恢复了清澈、明亮。
“你不应该跪着吗?”
许吾浪的声音突然传来。
“许二哥不像你这么俗。”
路小石没有被这突然传来的声音惊着,更没有想要遁走的意思,他缓缓站了起来,看着数十步外那道比墓碑还要笔直的身影,又道:“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俗话,许家主不是我杀的。”
许吾浪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寒冷,道:“我带了三只箭。”
路小石摇头道:“现在还有两只。”
许吾浪摇头道:“杀人只需要一只。”
路小石右手轻抖,软刀嗡然作响,声音也变得极为坚毅,道:“前提是你能杀得了这人。”
许吾浪沉默半晌,道:“你可以试试。”
路小石挑眉道:“是征求我的意见?”
许吾浪摇头道:“不是。”
路小石皱眉道:“我没有选择?”
许吾浪继续摇头,道:“没有。”
路小石叹道:“那我还说什么?”
许吾浪冷声道:“准备接箭。”
话音一落,他左手忽然多出一张小弓,而右手手指捏着的两只箭矢,也已稳稳搭在弓弦上。
路小石定睛看着夜色里张那小弓的轮廓,神色肃穆。
他见识过许吾浪在小小酒家用这张小弓射筷子,见识过许吾浪在扬城外的山谷中用这张小弓射半截箭矢,甚至见识过许吾浪用这张小弓射枯枝、射草杆,但他还没见识过吾浪用这张小弓射出一只真正的箭。
真正的箭即是指一只完整的箭,正如先前穿透巨松的那只箭,但先时他只听到那只箭的声音,并没正眼看见那只完整的箭。
此时看着搭在弓弦上的两只箭矢的剪影,他才发现原来真正的箭矢会让那张小弓显得尤其小巧,颇像孩童的玩器。
可惜他清楚地知道,那张小弓绝对不是孩童的玩器,而是让天下人胆寒的杀人利器
他瞳孔微缩,身体微微侧转,手中软刀突然变得笔直,变得像柳刀那样坚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