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置身在外的阮秀秀只能看到一片白光不同,他对眼前的处境有着最为真实、也最为准确的感受,并由此得出了一个很不甘心的结论。
他和草儿胜不了桂树。
更准确地说,是他和草儿联手,便一定胜不了桂树,而让草儿与桂树单打独斗,则至少胜负各半。
在这片刻内,他清楚草儿为了替他拦下那柄长剑,不得不放弃了好几次极有利的攻击机会。
这是一个让他不甘到沮丧的结论,但他没有任何迟疑,在长剑再次刺来的时候,不再揪着心劈刀迎上,而是将身形忽地向后飘闪。
果然,草儿的飞鱼剑不需要拦截长剑后,变得更为自然流畅,箭一样射向了长剑后的那只手臂,逼得长剑不得不回缩。
然而路小石退开了,心中却没放松,反而揪得更紧,仿佛退开的不是他的身子,而是他的性命——他把自己性命退了出来。
那把凭空出现的柳刀,在他头顶上方轰然释放出骇人的声响,像闪电一样劈下来,距离他头顶不过一丈有余。
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凌厉的刀势,让路小石脑中空白一片,而眼前却突然出张了一张女人的脸,以及一片浩瀚无际的漆黑。
女人的脸依然充满着不屑,充满着挑衅,令他厌恶不已。
但似乎是他看花了眼,那并不是一张女人的脸,而是一个男人,一个似乎很熟悉的男人。
仍然像是看花了眼,那个尚没看清是否熟悉的男人突然消失,又变回了茫茫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或许又有什么,则是一团光亮。
漆黑中似乎原本就有这么一团光亮,形状如一个年轻男子,正欲展臂飞翔。
男子飞翔起来,原来什么都有。
无边无际的漆黑中不仅有光亮,还有女人的脸,有男人的脸,相互交错变化,眼花缭乱得让人抓狂,恨不得狠狠一刀劈下,斩回到原来的清静。
原来的清静!
似乎得到了某种无形的能量,飞翔的男子突然发出炫目的亮光,像是燃烧的太阳,那片漆黑被照得通亮,男子本身也像是被千锤百炼,变得玉一般洁净,并且严实。
路小石的眼睛无比清澈,无比明亮,像是冬夜里最亮的星辰。
他还在向后飘闪的身体突然转向,手中似乎并没有任何动作,但软刀已斜斜横在胸前,刀柄在上,刀尖在下。
一道金黄光茫从软刀上射出,像是透出云层的夕阳光辉,美得炫目,又带着足以洗涤整个大地的纯净和神圣。
夕阳照,从没有散发出如此强大的威力。
那把卷起雷霆之势的柳刀在金黄光茫中弯曲、反弹,又在倒飞的过程中蹭地一声轻响,断成了两截,直接飞出了寺庙院墙。
路小石随着金黄光茫疾驰而去,手中软刀流畅地回旋,又自下而上撩出,带起一道分裂山水的气势。
“轰!”
花圃内无数的花苗树枝,混合着泥土石屑,气势磅礴地翻滚而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近五尺的沟壑。
红色的新泥从沟壑里不断翻起,不断向前,如一条赤龙穿过花圃,穿过院墙,没入寺外那片树林,在摧倒十数棵合腰粗的大树后,悄然消失。
院墙断裂出一个数步宽的缺口,鞠敬神站在缺口外,怔怔无语。而在路小石足尖落到地面的一瞬,他突然裂开了。
鞠敬神看着并没有异样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裂为两半,鲜血肠腑喷洒而出,惨不忍睹。
桂树怪叫一声,一剑逼退草儿,迅速地掠到墙外,眨眼不见踪影。草儿则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赶紧跑到路小石身前。
阮秀秀惊呆了。
从路小石开始向后飘闪,到此时把花圃斩得七零八落,其实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看在她眼中,路小石就是主动地迎向了那把柳刀,并一气斩断了院墙,以及院墙外那个她并不知道的男人。
护卫终于听到了动静,声色俱厉地冲进了花圃,也把阮秀秀惊得回过神来,赶紧喝住护卫,急切地走到路小石身前,道:“路兄没事吧?”
路小石没事,也有事。
没事的自然是他的性命,有事的却是他的神念,在那把柳刀即将伤及到他性命的瞬间,他感觉总是缺少点什么的神念,终于严实圆满。
此时的他,才真正和老张在神仙岛的境界一样,初神大成,初窥光明。
他看着阮秀秀,笑容灿烂,道:“如果你不要我赔这花圃,也不让我修院墙,那我就没事。”
阮秀秀怔了怔,眼眶莫名湿润起来,想着这才是真正的他啊!
草儿看看路小石,又看向阮秀秀,认真问道:“你要他赔吗?要他修吗?”
阮秀秀展颜一笑,道:“当然要!”看着草儿担心的眼睛,忍不住生出调皮的心思,又道:“除非你们能够再来信度看我,否则就算此时不赔不修,也会一直欠我呢!”
草儿赶紧点头道:“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
路小石看着阮秀秀,正色道:“谢谢!”
阮秀秀眼眶又是莫名一热,赶紧回头瞧了瞧,道:“对了,外面有两个王朝男子,说是你们的故人,想要见你们。”
路小石大奇,问了那两人相貌,又被草儿证实其中一人是杨尘,立即摇头道:“故人倒是故人,而且还是诗人,但我神念刚恢复,可不能再劳神,见不得。”
阮秀秀定定看着路小石,道:“反正院墙也被你劈开了一道门,那就从那走吧,省得在门口撞见他们。”
路小石看着一片狼藉,以及鞠敬神的尸首,歉然道:“秀秀,那就麻烦你了,替我收拾一下残局。”
阮秀秀幽幽道:“替路兄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觉得麻烦。”
…………
“会不会太麻烦了?”
穆尔元雄直直看着秦政,似乎想看破面具,看到对方真正的心思。
秦政摇摇头,道:“不管有多精彩,一出戏始终是一出戏,总是不如接连看几出戏那样过瘾。”
穆尔元雄讪笑道:“军师果真能洞察人心,其实我就是想说,南庆这出戏啊,不如我预想的那样精彩,倒不是真的认为多看几出戏会麻烦。”
秦政沉默了一会儿,道:“看戏,永远不如演戏有意思。”
穆尔元雄眼睛一亮,道:“我们何时才能登台?”
秦政道:“陛下不用着急,虽然看戏没有多大意思,但在演戏之前,多看几出总不是坏事。”他看着穆尔元雄,幽幽道:“看了杜家和宋家的戏,我们也会积累一些演戏的经验。”
穆尔元雄迟疑道:“军师,我现在还是坚持认为,我们应该参与到杜、宋两家的戏里去,不然的话,总感觉是白白浪费了机会。”
秦政道:“陛下准备走哪条道?是风凌渡,还是七里峡?又或者是茫茫东海,以及千里沼泽?”
穆尔元雄正色道:“当然是风凌渡!”
秦政道:“我相信陛下有这个能力,但我必须要提醒陛下,那样的话,我北氐至少会有数万儿郎葬身在衣冠江。”
穆尔元雄怔道:“可看了戏以后,我北氐儿郎们便不会战死吗?”
秦政道:“会!但我可以保证,到时战死的北氐儿郎,人数不出超过现在的一成。”
穆尔元雄沉默良久,道:“我听军师的。”
秦政点点头,道:“那就请陛下下旨,让大元帅在七月初七之前,再次佯调军营,最好声势比上次更大些。”58xs8.com